嫁给一个死太监开车片段(嫁给一个死太监 小说)
我嫁给了一个太监,
堂堂太傅府千金,京城第一美人,被皇上赐给太监做对食,这合适吗。
京中众人:不合适!
可那人是天子近臣,一手遮前朝半边天的东厂厂督。
众人:啊,那就没事了……
我有事,很有事!
我寻了机会,将刀比在赵则脖子上,“你就是为了报复我爹!”
男人眼都不抬,轻巧放下茶杯说:“呵,我有那么重心机么?万一我单单就为了折磨你呢。”
1
圣旨到的那天,我们全家跪在太傅府门外,听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德公公念完“钦此”以后,仍是低头,久久回不过神来。
德公公念在我爹乃是当朝一品大臣的份儿上,适时提醒了一句:“温大人,接旨吧。”
我娘颤颤巍巍想要起身去扶我爹,可没走两步,已昏厥在地。
爹和几个丫鬟将娘抬回房,看见我傻愣愣站在床边,沉声说了句:“呆在府里,爹……爹进宫!面圣!”
这则消息不到半日就传遍了京城。
人人都道,太傅和夫人伉俪情深,将唯一的嫡女视为掌上明珠。他在前朝炙手可热,我在京城也因一曲清舞打响了第一美人的名号,怎么看,未来都是一片坦途,说不准,还有机会进宫侍候圣上。
谁知这一朝,天子下旨,竟将我赐给一个太监。
爹走了,娘未醒,我带着身边的丫鬟阿荷,乔装成小男子的模样偷跑出府,去了东厂厂督赵则在宫外的府邸。
我和阿荷素来都是调皮的,对于混出府这事轻车熟路,不多时就来到了赵则的府邸门口。
这里看上去没什么特别,既不像一般的达官显贵人家,将建筑造得奢靡堂皇,也不像寻常的百姓,屋子单调破烂,空敞无物。
仔细打量,安保森严,低调不显,若不知这是东厂厂督的家,定会误会,是哪个清贵人家在此落住。
侍卫挥剑拦住我:“何人擅闯督主府邸!”
我被那大喝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想起自己是乔装打扮过的,可不是平时和公子小姐们玩乐,人人要给三分薄面的太傅千金。
阿荷挡在我前面,气呼呼地说:“这是我们小姐!温太傅家的,既不让擅闯就喊你们主子出来回话!”
我看见她明明身子在发抖,还强撑排面同侍卫说话,默默竖起大拇指,随即也抻着脖子狠狠瞪那侍卫一眼。
“原来是温小姐,请恕卑职冒犯。”侍卫听见我们自报家门,虽狐疑怎是这身打扮,却仍不敢冒险不信,“但督主今早面圣后便离京公干,大约明日中午才会回来。您若有事,到时候再来?”
我和阿荷失望地离开。
路上,阿荷道:“哼,皇上刚下旨,他不躲在府里偷着乐,竟还有闲心离京,莫不是做贼心虚,不敢见我们家如花似玉的大小姐。”
我耷拉身子,瞄她一眼:“不敢见?你觉得可能吗?”
那可是赵则。京城中,谁听见这名号不得人人自危。
现今前朝十分势力,他能独占七分,尤得皇上宠信。
其实这些也是我道听途说来的,我自小养在深闺,除了一些世家贵女的聚会,难得有出门的时候。
当然,偷跑出去的不算。
可即便偷跑出去,也从未在京城见过这威名在外的厂督大人,只知他位高权重,心狠手辣,因从东厂发家,不似文臣至少表面儒雅温和,若得罪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但若仔细回忆,印象中,大抵还是见过一面的,那是两年前,我十四岁的时候。
新帝即位,外邦来朝,原该长公主宋新柔在台上献舞一曲,谁知这个没出息的姑娘怯场,又不爱练习,临了了,求着我帮她跳。
“哎呀我的好苏嘉,我的好妹妹!你就帮我一次吧!谁能有你那么高的天赋啊,霓裳羽衣看一遍就能跳出满分的神韵,你遮着面纱,别人不会发现的!”
我耐不住她磨,叹了口气答应了,“五十个糖人外加十根簪子,到时候给我打上欠条!”
“好!”
就这样,我顶替她上了台,轻纱曼妙,墨发如瀑,特别是那一抹面纱,只留出我灵动澄澈的眼睛,映衬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美感。
大气恢宏的舞台上,绿腰如柳的我身段轻盈,用以柔克刚的舞姿将霓裳羽衣的古韵诠释得淋漓尽致。
我自己是满意的,只不过,本来喧闹的台下寂静无声,只听得一些倒吸气的声音,或是谁出神打翻了自己的酒杯。
我还未来得及狐疑观众们这是怎么了,一阵徐徐吹入大殿的风就掀开了脸上淡青色的面纱。
清灵柔婉的脸庞不期然暴露在众人面前,我不知所措,既怕被新帝怪罪,也怕我爹生气,只得轻踮脚尖,后退两步,随后快速逃到了舞台后面。
慌乱时,我曾回头想寻落在台下的面纱,只见穿着纯黑劲衣的男子将我的面纱捏在掌中,单单那骨节分明的大掌,便看得我心惊肉跳,抬眸,更是见他神色肃冷,透着一股凌厉的狠辣。
2
当朝能够坐在新帝身边的唯两人,一是我爹,此时已气得吹胡子瞪眼了,二便是赵则,眼眸幽深,看不出什么。
这场意外以大凉朝的王爷拍手叫好结束,把我们俞朝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大凉国力强盛,和我朝关系微妙,他们王爷的态度自然举足轻重,于是皇上没罚我,还赏了好些玩意儿。
话说回这日,我和阿荷溜回府中,恰好娘刚醒,爹沮丧地回到了府中。
我从未见过爹爹这般失意的模样。
先帝有三子,当今皇帝乃长子宋长业,二皇子脑子不中用,打小就爱在女人堆里混,看见书籍就头疼,从未得过圣上欢心。
三皇子,不对,是太子宋长虞,出生当晚便夭折,可怜皇后年纪渐大,拼着性命也没保住孩子。
于是本就专宠后宫的兰贵妃,有大皇子撑腰,越发得意,后面理所应当将儿子扶成了太子。
我爹作为太傅,根本无心烦恼党争,这皇位顺顺当当在先帝驾崩后落在了宋长业头上。
这两年来,我爹位极人臣,矜矜业业,时时刻刻都不敢放松自己,而皇上也愿意听我爹的意见,在朝中传出一段师生佳话,威望与日俱增。
但看此次我爹的表情,恐怕是凶多吉少。
我们一家三口相聚母亲床前,爹扶着胡须的手颤抖,懊悔道:“皇上说,圣心如此,不可转圜,唉!”
母亲听了,激动起来,攥着我爹的领子骂他:“跟你说了明哲保身不要多事!你偏要去劝谏皇上裁撤东厂。这下好了,你挡别人仕途,别人就来抢你的女儿!”
“我——”爹爹话到一半,佝偻身躯,终究不愿与母亲多说。
母亲发髻散乱,一双眼哭得红肿,又来抱我,哭喊道:“我的嘉儿!好嘉儿!爹娘对不起你!”
我心里酸酸的。
今儿回来已听了一路的闲话。
人人都在讨论,堂堂太傅府千金,京城第一美人,被皇上赐给太监做对食,这合适吗。
京中众人先道:不合适!
被人一点明,那人可是天子近臣,一手遮前朝半边天的东厂厂督。
众人:啊,那就没事了……
可我有事,很有事!
我在府中素来顽劣,娘亲对我嗔怪多过怜惜,像现在这般温柔的时刻更是少见,于是我大抵也知道,若是进了赵则的门,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婚姻大事,我一个小小女子,自是没什么机会做主的,半夜,我偷偷跑去爹爹书房外面,听见他和我娘在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娘说:“那可是我们的嘉儿啊!就算是圣旨,我也断断不能把她交出去!”
“胡闹!皇上的话一言九鼎,岂是你一介妇人可以抗旨的!再何况我现在看着风光,实则如履薄冰,你抗旨,就是把我们一家人都往火坑里带。”
我心里难受,恰好小厮提灯经过,我便回了闺房,一夜无眠。
六更天时,我被母亲摇醒。
“快,快起来,娘趁着你爹上朝,给你收拾好东西,马上送你出城。”
我大惊,看见阿荷伏在我床头哭,“夫人要小姐去投奔江南的娘家,小姐可万万照顾好自己。”
就这样,我还没来得及梳理其中的头绪,就被送出了城门。
倏然,一陌生男子拦在我们马车前,强行掀开了墨色车帘,递了一块令牌给我,“太傅大人说,小姐此去,令牌留着防身,三品以下,见牌必跪。”
我鼻头一酸,哽咽对小厮道:“走吧。”
3
LPRdT9>第一次出京城便是为了逃命,我拿着爹差人送来的令牌,心中忐忑不已。
可我意志坚定,绝不嫁赵则。
平日里我混迹戏楼,最爱的便是话本子里唱一生一世一双人,人自然是良人。
像赵则那般心狠手辣的,又和我爹作对,怎会是良人。
我也不想丢掉小命,被他玩死。
还来不及在车上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哭一场,小厮说:“不好!东厂的车马在往这边来!”
这条路是出入京城的唯一通道,我这才想起,赵府侍卫说,赵则今日回京。
小厮安慰我:“小姐您别出声,咱们这车马就是普通百姓的规制,想必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我想起两年前那双凌厉的眼眸,这个男人看起来便是心思深沉,多疑,我不敢赌,当机立断下了车,往树丛跑。
这样,若是小厮架着马车被拦下,里面也没人。
等这波过去,我再让小厮来接我。
在此期间,我尽可能往树丛里钻,势必将自己的行踪遮掩严实。
可我低估了赵则的轻功,不到半柱香的工夫,男人至我身后,而我只感觉草木晃了两下,随即是嗓音低冷的话语,“小姐再动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被他这样威胁,不跑快点的才是傻子。
我刚一抬脚,红缨飞镖擦着我幼嫩的耳垂而过,死死定在前面的树干上。
“哎哟,哎哟,心脏不行了。”我捂着胸口,作出被他惊吓过度,摇摇欲坠的模样,五分真五分假。
赵则脚步轻悄地走过来,躬身欲跪。
我正想他还算识相,知道赔礼道歉,便见男人捏着一条小青蛇在我眼前晃悠,“还敢跑吗?”
我尖叫一声,捂住眼睛,小奶音惊走了树林的雀鸟,小脸苍白。
男人将蛇一扔,哂笑道:“这下我信你是真不行了。”
他转身走人,我愣在原地。
“诶!你就这么走啦!”
赵则回头,树林间隙的日光洒下来,将他阴冷俊美的面庞衬得多了些暖意,但开口仍是嘲讽,“温小姐好雅兴,大中午的天儿在这人迹罕至的树林里散步,赵某事忙,就不多打扰了。”
“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还装傻!”我虽畏惧他,可这草木丛生的未知环境更让我害怕,索性挑明。
他走回来,薄唇微勾,“你既如此通透,也好。被蛇咬死和被我灭口选一个吧。”
“还有别的选择吗。”
“乖乖等赵某接你进门。”
我心一横,“那还是让蛇把我咬死吧!”
赵则双手抱拳,“告辞。”
“诶——”我扯住他的袖子,“算了,我选……我选被你灭口。”
说到这儿,我抽抽搭搭地开始哭,“反正抗旨被你逮了个正着,也没几天活头了,烦请赵厂督给个痛快的。”
赵则抬手,我大叫一声,“等一下!”
男人挑眉看我。
我可怜巴巴地说:“刚才进来时没注意,现在小腿全是割伤,可疼了。”
“我给你个痛快的。”男人悠悠道。
“我知道,谢谢厂督!”我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我的意思是,等我被你咔嚓了,记得让处理尸首的人给我粉饰漂亮点,小仙女身上不能有伤疤的。”
“好。”
他又抬手。
“等一下!”我闭眼喊停他的动作。
“又怎么了!”男人玩味地问。
我讪笑一下,踮起脚捶了捶赵则的肩,“记得给我找个水晶棺啊,千万别把我随便扔了了事,我最怕脏了。”
……
“记得超度我的时候要选白色的月季花,要香喷喷的那种。”
“还有还有,丧服一定要漂亮,最好是苏绣,用江南陈记出品的银线……”
赵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一下打断我,“你这么多要求,我看天黑也说不完。”
我戳戳男人坚实的小臂,“所以赵厂督带我出去吧,我时间多,不介意慢慢给您交代呀。”
男人觑我一眼,“我时间不多,很介意。”
眼看我又开始眼眶红红,抽搭着酝酿哭,男人大氅一挥,将我纳入身下,几跃出了这片无人的草丛。
4
我被赵则放在马背上,柔软的小腹隔着衣物与粗糙的马毛摩擦,不一会儿,我就疼得叫出声。
因着被他挟制在怀中,我看不见此时到了何处,只觉得周围有官兵走动的响声,坚硬的盔甲和整齐的步伐让我升起一丝希望,我在他怀里挣动得越发厉害。
赵则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在我屁股上,我正欲尖叫,却被他迅速地捂住嘴巴,死死摁在怀里,氧气越发稀薄。
“你若再不听话,我就直接弄死你。”男人的嗓音阴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逼迫自己松弛下来,随着周围官兵的动静越来越远,我知道,我一丝希望也没了。
他将我带到一个陌生的房间,宽敞明亮,灯火雅致,地上还铺着柔软的长绒地毯,烟粉的幔帐堪堪挂在横梁,氛围暧昧。
有个男人过来跪下道:“督主,您要的急,属下只能安排此处。”
“无妨,”赵则声音冷冰冰的,“有个地方就行。”
我在途中折腾这么久,从府里带出的小厮生死未明,我怕得精神紧绷,身子泛软,双腿蜷着瘫在地上,幸而长毯柔软,才不至于着凉,而那男人,没有一丝扶我的意思,正在慢条斯理地饮茶。
反倒是他的下属,迟疑着看了我一眼,被赵则阴狠的眼神一睨,便慌不跌地退下去,关上门。
良久,我勉强撑起身子,“赵厂督要对我做什么?”
他看我一眼,躬身,认真道:“我只需要你乖乖呆在这里,能做到吗。”
我怎么肯信。
他掌管着京中最为狠辣的东厂,视人命如草芥,若不欲要我的命,关我在这里又起什么作用。
求生欲让我丧失了理智,只想逃离这压抑的环境,离他越远越好。
恰好门外响起声音,有人叫走了守在门口的下属,我趁赵则不注意,凝聚心神,撑起全部的力气往门口跑,只要跑出去,往有人的地方跑,他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对我做什么。
可惜我错了,门外不止守着一个人,而是守着一群身穿黑色衣服的暗卫,面色肃冷,像极了他们的主子,看我,跟看一个物件没什么分别。若我再敢往前一步,说不定就要命丧他们的剑下。
我只能慢慢退回去,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渐渐啜泣。
泪水盈满整个粉颊时赵则才无声无息地走过来,像一个毫无感情的魔鬼,眼眸不带一丝温度。
我后面是墙,外面是他的人,逃无可逃,只能沿着墙壁缩下去,身子已失了所有的力气,匍匐在他脚边。
他蹲下,高大的身躯仍显威严和强势,“跑什么?我对女人没多少耐心,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他是太监,怎会懂怜香惜玉。
我抽搭道:“不是……不是想跑……只是好奇这里是……是哪里,想看看。”
男人冷哂一声,嗓音轻飘:“是吗?”热息仿若蛇信子在我脸上游移,我畏惧得身子发抖,全身冷汗淋漓。
傻子才不说“是”。
我坚持道:“就是这样。”
男人不说话,我便又道:“你叫那么多人守在外面,我会害怕,何况我都落在你手里了,又能跑到哪里去。”
我咬着唇,理直气壮地狡辩,丝毫不承认方才的逃跑行为。
男人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手指用力的同时墨眸瞳孔微缩,“你知道吗,我不反感你有些小聪明,可以纵着你,但若是不听话,我便用最省心的方式对付你。”
我听得汗毛直立。
最省心的方式,那不就是咔嚓吗。
我鼻头一酸,泪珠子又开始往下掉,从小在太傅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爹娘嗔骂,只要我撒撒娇,闹闹脾气,也就算了。
可是遇到这个男人,一个不留神,他真的会要命。
我颤巍巍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勉强只能搭在男人强劲的腕骨之上,“疼……”
“小骗子。”
“真的疼,”我哭得更大声一点,“肌肤会红肿的!”
男人似乎犹豫了一瞬,松手,果然看见我的下巴上一道明显的红痕,在雪白的肌肤相衬下尤其触目惊心。
我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疼,哪怕只是对一个美丽到无瑕疵的物件心疼,那也是一线转机。
我直起身子,握住赵则的手放在我的脸上,因常年用剑,男人的手指和掌心都有薄茧,给细腻的肌肤带来轻微剐蹭的疼痛。
我勉强扬起微笑,想装得乖顺一点,眸子里尽是无辜,“摸着我的脸舒服吗。”
男人眼眸变得幽深,喉结不明显的上下滚动。
我又讨好地笑了笑,继续蹭蹭大掌,“告诉我呀。”
男人没说话,我便当他默认了。
“所以,不要杀我好不好,这么娇嫩的一具身子,你怎么下得去手。刚刚被你捏一捏下巴,我现在都火辣辣地疼呢。”
他低哑道:“那就下药。”
我凝着他玩味的目光,一时不知,这是认真的还是在同我玩笑。
恰巧在此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督主,药送来了。”
我心中一惊,连忙往空地处爬,离他越远越好。
5
药?!
毒药吗?
因为他怕在荒郊野岭亲自杀我脏了手,才带我来自己的地盘上,方便用毒药处理我。
我刚擦掉眼泪,想爬到窗户边去,男人大掌一捞,我便天旋地转地被摔到床上。
好疼。
如今我才知道,先前在树丛,赵则肯跟我来回拉锯,已是花掉全部的耐心。
若我再敢反抗,只会更加激起他暴虐的心理。
他将长臂圈绕我的后颈,反手捏住我的下巴,我无法说话,只能瞪着他,双手如何扒拉他的手也无济于事。
赵则冷冷道:“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我伸出小舌,舔了一下男人大掌虎口的位置,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他。
我再一次如法炮制,轻轻用香舌扫荡他的肌肤,虎口多了些粘腻的晶莹,他却并不反感,还放开手,拍了拍我的脸。
我心里记挂门口那人送的药,娇娇弱弱地问:“你要把我毒死吗。”
男人没有说话。
我急了,“是汤药还是丸药呢。”
赵则:“……”
“汤药我喝不下会呛到的,若是丸药,”我扬起脖颈,“你看,这么细一条脖子,吞不下去——”
“噎死更省事。”男人接话。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忘了哭,只觉得绝望无比。
外面的人得到赵则命令,将一个白色瓶子装的膏药拿进来,放到床头。
赵则攥住我的一只脚腕,脱下我的袜子。
这怎么可以!
作为大家闺秀,自小就被教育,女子的脚不可以随便给男子看,虽然……他也不算真正的男子。
但还是不行!
我奋力想挣开,可那点力气对赵则来说跟猫挠似的。等两只长袜都被他轻松褪下,我已是筋疲力竭,躺在床上不住地喘着粗气,小脸因紧张泛起红潮。
外面有侍女敲门,随后径直推门进来,看见我两只光洁的小脚被男人攥在掌心,衣衫凌乱,脸色绯红,额上还有薄汗,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去,“督主恕罪!奴婢,奴婢看和风刚刚送了药,所以才直接端着食盘进来了!”
“滚出去!”赵则低吼,没看她。
我吓得身子一缩,眼睛一眨,泪珠便顺着脸颊流下。
男人将我重新捞进怀里,眉心微锁,随后将白色的药粉洒在我小腿有被草丛割伤的地方。
好疼!
我纤腰一.挺,死死咬在男人胸襟上,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他到底在做什么,是要我的命么。
这么疼的方式可真是太残忍了。
我身子颤抖如落叶,喉咙溢出小兽般绝望的哀鸣,赵则毫不费力地将我摁在怀中,防止我去触碰伤处。
半晌,男人仿佛终于被我打败,弯曲食指轻抬我的下巴,逼迫我看向他,“只是上个药而已,也要哭吗?”
我疑惑,“上药?难道不是什么毒药,从伤口处进入,然后不多时便会麻痹我的大脑,让我痛苦异常地死去。”
赵则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么好的药,给你用,岂不可惜了。”
须臾,他又好奇道:“你是豆腐做的么,只是走了走草丛而已,那些个叶缘锯齿就能隔着长袜将你的小腿割伤,真是让赵某大开眼界。”
我轻哼一声,因刚才哭过,嗓音里多了些娇气的嘶哑,“都说了,肌肤嫩得很,不能胡来的。”
“你听话一点,赵某也不至于有这么多的麻烦。”
“你——”我一时语塞,他欺负人在先,还怪我不听话,真是强词夺理。
他将床帐放下,“睡会儿。”
“谁要跟你睡!”
一旦他态度松动,我的轴劲儿又犯了。
堂堂太傅千金,就算圣上赐婚,也断没有成亲前就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道理。
就算是个太监也不行。
此时的我并不担心男女之防,只是单纯囿于礼教,不愿向他屈服。
他兀自阖上双眼,长臂重重将我圈在怀里,右手大拇指的指腹还在我腰间的软肉摩挲。
那里是我的min感点,只要一碰,我便会没力气,再加之刚才闹腾太过,只能泛软地躺在他怀里,先做休息。
6
醒来,赵则已经离开。
我独自躺在床上,身上盖有薄衿,一位丫鬟安静地守候在一旁,见我惺忪着睡眸,上前道:“小姐可是醒了。”
不知为何,我身上懒懒的没力气,勉强应了一声,便转过身去,想继续睡。
丫鬟劝道:“小姐,现下已是日暮,不若吃点东西可好。督主说了,您身子骨弱,让我们小心点伺候。”
我才不想听见那个男人的名字,蹙眉道:“不要。”
丫鬟欲言又止,终究由着我。
过了一会儿,我越发感觉头疼,身子发烫,光是薄衿已无法让我感觉温暖。
丫鬟观察后让人送了厚一点的锦被来,攥银的勾线,花样精美,缎面光滑,我缩在被中,阖眼休息,忍住头疼和寒冷的折磨。
若是有点异样,这些人肯定会叫赵则来的。我不想见他。
可到了凌晨,我烧得迷迷糊糊,赵则还是来了。
我听见他在门外压低了声调训斥丫鬟和侍卫,虽是他的人,可比之对我还狠,若是我,定受不住那样的责骂,哭给他看,而丫鬟和侍卫只是恭敬地解释着什么,根本不辩驳。
我身子难受得紧,更加不想见他,索性光着脚下床,藏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柜子里。
跑不出去,就让他找不到我。
柜子里黑暗一片,我有些闷,抱住双膝打了哈欠,有脚步声及近,我机敏地捂住口鼻,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
咦,他怎么不着急。
我疑惑,却不知,这房间虽宽敞,但能够藏人的地方就那么几处,他是懒得应和我的“游戏”。
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身子瑟瑟发抖,又闷又冷,不多时,便在柜子里半是昏迷地胡乱shen吟起来。
几个丫鬟进来,将柜子打开,然后把我扶出来,我掀开眼皮看了坐在桌前的赵则一眼,男人竟然在我藏起来的时候削了一个苹果,果肉整齐地摞在瓷盘中,旁边是一把擦拭干净的水果刀。
我烧糊涂了,心一横,推开丫鬟过去,拿起那把刀放在赵则脖颈,“你就是为了报复我爹!”
男人眼都不抬,轻巧放下茶杯说:“呵,我有那么重心机么?万一我单单就为了折磨你呢。”
我的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原想,他若是为了政见不一而报复,那我便和他商量,如何说服我爹。
可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随意便能说出折磨我的话语,当真是胆大包天。
可也没人能治得了他。
我微眯眼睛,手拿着刀颤抖,不着痕迹地从男人脖颈挪开了些。
是的,从小我便胆小,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现在拿着刀,也不过是色厉内荏地威胁他,实则并不想见血。
他斜晲我一眼,递上茶杯,“嘴唇都干裂了,要喝水么。”
丫鬟们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时间,房内气氛诡异。
“我……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杀我?你惯就是个没出息的,以为我不知道?”赵则哂笑。
我强作镇定,实则嗓音已经开始轻颤,“你现在不放了我,我真的会把你杀掉的!”
赵则轻“啧”一声,“那我提醒你一句,杀人,开刃的那面才能割进肉里,你拿反了。”
什么?!
我正欲低头,男人轻松打落水果刀,搂上我的腰肢,像拎小鸡似的将我摔到床上,“昨日出京办事,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今儿白天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可以回府休息,你尽会给我找事。”
他的语气有深深的责怪,我在滚烫的体温中听不分明,只觉得委屈,嘤咛几声,终是抵不过高热折磨,昬了过去。
7
再醒来,天光大亮,窗户糊了不透明的薄纸,透进来的光线柔和暖黄。
我全身大汗淋漓,撑着身子起来,丫鬟恭敬道:“小姐醒了?”
“水……”我喉咙干渴,恨不得喝下一大壶茶水。
马上就有人递给我一杯温热的,我喝得急,呛了一下,好在有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帮我顺背才没有太难受。
“大夫说,等小姐醒了需要沐浴,免得汗水出太多,濡湿衣服,反倒让小姐着凉呢。”
我摇摇头,才不要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沐浴。
丫鬟正欲劝,赵则推门进来,我本能地往后一缩。
他语气低沉,对丫鬟道:“去准备热水来,就在这边洗。”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强调自己不要在这里洗澡。
“听大夫的话。”
“可这是特殊的情况,你把我关到陌生的地方,我谁也不认识,又病了,很脆弱,即便这样你也要强迫我吗。”
“这是强迫?你若是再烧下去,怕是脑子都会烧糊涂。”
“就算烧糊涂我也不要在这里脱.光光洗澡!”我攥紧被子,盖在胸口,眸色中是执拗的抗拒。
不多时,冒着热气和花香的浴盆由几个丫鬟抬来,“小姐,您下来吧。”
我压抑不住哭腔,“他还在这里!你们……你们欺负我!”
赵则冷沉了脸,似是没见过像我这般麻烦的女人,拎起我就往浴盆里扔。
我没料到他的动作,屁股一滑,连着脑袋一同闷进了浴盆里,扶着盆边起来时,呛得眼泪婆娑,小脸通红。
我再也忍不住,哭起来,“你走!呜呜……你走开!坏蛋!”
男人脸色沉凝,咬着牙,铁青着脸走开,却没有走远,坐在窗前矮榻。
丫鬟们不敢忤逆他的意思,三两下就把我剥光,屋子里提前备了炭火,倒也不冷,反倒是赵则,因为穿得多,额上溢了些薄汗。
虽他是太监,算不得真正的男人,可被他这么丢进浴盆,被一群陌生的女人服侍沐浴,还是让我好难堪。
特别是病中身子不爽利,又喝了许多苦药,这些种种加起来,我再也忍受不住,伏趴盆边哭了个痛快。
丫鬟们战战兢兢,不敢劝,却也不敢任我这样哭下去,只得跪在赵则跟前,“求督主看看小姐吧。”
赵则踱步过来。
浴盆里添加了各种稀有的花瓣,遮盖了我裸.露的身子,只有两根纤细修长的胳膊因伏趴的姿势晾在外面,左右他不是个男人,我也斗不过他,索性不管了,只哭着,泪眼迷蒙,连他蹲下来与我对视视的身影也开始模糊。
体力不济,我哭了半柱香就收住,眼睫盈泪,小脸红扑扑的。
他弯曲指腹碰我的睫毛,将一颗要掉不掉的泪珠子抹下去才道:“再哭一炷香,我就放你回去。”
我耳朵竖起,抬眸,“你说真的?”哭太久,嗓音已然嘶哑。
“假的。”男人毫不留情道。
“你……你……”我扁着嘴巴,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劣,一定要给人希望然后毫不留情地擦碎。
我太累了,小脸靠在盆边,既没有力气继续哭,也没有力气骂他,让他滚远一点。
水声清脆,我见他面无表情,一直守着。
过会儿,我恢复了些体力,想起太傅府,想起爹娘,好像已是很久远的事情,而实际我在这里呆了两天不到。
我拉扯他的衣襟,细嫩的胳膊沾满莹润的水珠,还有水滴打湿男人的下颌。
他侧首,温静地看着我。
“我想家了,难受得很。”开口,喉咙哑得发疼。
赵则没有说话。
“赵厂督,我给你道歉,你要是讨厌我,换个法子折磨我吧,不要让我一直呆在这里,我好想家。”
赵则:“……”
“或者你直接把我杀了也好,这样悬吊吊地不知还能不能活过明日的感觉好可怕,我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种罪。”
他用大掌摸了摸我湿润的长发,别到耳后,“祸害遗千年,你这种小祸害,至少也能活五百岁。”
“那不是成妖精了!不行不行!”我摇头。
他见我这副幼稚的模样,低哂了一下,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我胸前那片雪白逡巡,“你本来就是小狐狸精。”
丫鬟们笑。
我委屈地咬唇,扬手。
“说不过还想打人?”
“谁让你先骂我!”我狠狠瞪着他,全然不知自己现在的风光都落到了赵则眼中。
“赵某只是陈述事实。”他懒掀眼皮,理直气壮。
洗完澡,等丫鬟们替我更完衣,赵则又坐到床边亲自喂我喝药。
药饮苦涩,喝完,赵则用玉筷拈了蜜饯。
我摇摇头,没有心情吃,转身面对墙面,只留给赵则一个伶仃瘦弱的背影。
左右再苦,也苦不过眼下的境况。
不期然,赵则居然道:“明早就送你回去。”
他的下属在不远处着急道:“督主不可!这才两天不到,恐怕温正山没那么容易松口!”
“无妨,”赵则语气不容置喙,“这么娇气的小东西,想必丢一天就足够太傅府吃教训了。”
我兀的转身,当着我面说太傅府的坏话,还真是大胆。
赵则饶有兴味地逗我,“怎么,来精神了?又可以骂我了?这样的话……还是灭口吧。”
我气呼呼地挤出一句话:“赵厂督这么好的人,我怎么会骂您呢。”实则脸上的愠色都快烧起来了。
他捏了捏我的脸,“今晚总可以安心睡了吧,不要闹了,嗯?”
8
一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家,我虽然还未病愈,总是倦倦的,但也再睡不着了,恨不得一闭眼,再睁开就是明天早上。
结果,半夜迷迷糊糊睡着,等醒来,都快到了午时。
赵则安静地坐在窗榻看公文,阳光从糊纸的窗户透进来,给男人的俊脸增添了一点柔和的色调,即便仍是全黑的装束,看起来也没有从前可怕了。
可能是因为他在房里,守在床前的丫鬟统统退到了碧纱橱外,我轻咳两声,男人放下公文抬眸,丫鬟看赵则脸色没有不豫,才过来伺候我梳洗。
刚更完衣,丫鬟们将幔帐卷起,赵则便道:“出发吧。”
我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本就尖细的下巴瘦了整整一圈,娇小的脸蛋都快瘦没了,肤色苍白透明,唇色寡淡。这个样子回去,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府中人,这两天我吃了很多苦头吗。若如此,爹一定会唉声叹气,娘也会不忍心。
“怎么,在这儿呆上瘾不想走了?”赵则哂问。
我攥了攥裙摆,好声道:“可不可以上了妆再走,气色太差了,看着不好看。”
赵则打量我两下,“我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我坚持:“我出门素来精致,不打扮得体是不会见人的。”
“你一个小小的姑娘还在乎什么得体不得体?”赵则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再没有比你更会哭哭啼啼的人了,简直要把别人的脑袋都哭疼。”
“哼,从前身边人都道,我是最欢快活泼的,谁知在赵厂督这里却变成了哭哭啼啼,赵厂督可听说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可见,是你太坏,欺负我才让我变成这样!”我扬起脖子据理力争。
赵则墨眸深邃,唇角扬起一点讥讽的笑,“既然温小姐这么讨厌赵某,也罢,赵某索性就欺负到底,太傅府今天就不去了,行吗?”
“你——”我瞬间哑火。
明明是求着他放我回府,怎么就是收不好性子,跟他杠上了。
我缓和语气道:“我也不是讨厌你,行了吧。”
“仅仅是不讨厌赵某,就让我放你回府?”
“你昨晚不是主动说让我回府的呀!为何现在又变卦了!”我着急起来,声调也高了许多,细软的声嗓夹杂了一点委屈和无措。
赵则轻笑,看起来丝毫不为我的样子所动。
果然是个太监,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
他一字一顿地道:“因为我在欺负你呀。”
我神色怔愣,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他可恶得太坦荡, 我一养在深闺中的小小女子,从小便被人捧着,哪里受过这些嘲讽和欺负。
偏偏如今落他手上,还得言不由衷。
我深呼吸几下,站到男人面前,“你没有欺负我,是我给赵厂督添了许多的麻烦。”
“是么。”男人嗓音温淡,好像不太相信。
“是!”在他指腹擦上我的脸颊时,我阖眼颤抖着回,睫毛簌簌晃个不停。
这回我不敢哭了,生怕他看见我哭,又不高兴,吸了吸鼻子,悄悄拿手帕将湿润的眼下擦了擦,免得掉泪珠子。
赵则稍有不耐地叹了口气,“你若是早点起来,自有时间梳妆打扮,谁让你当小懒猫的。”
“对不起!”我这下学乖了,瓮声瓮气地道歉,虽然语气仍然夹杂不满。
赵则摁了摁眉心,终道:“让她们伺候快一点。”
这里的丫鬟似乎很擅长如何上妆,替我用青黛描了娥眉,淡扫胭脂增添面部气色,又选了石榴红的唇脂点染唇形,发髻也随着妆容的变换重新梳成了双环芙蓉髻,看着端庄大方,又不失俏皮可爱。
慢工出细活,我是赵则带来的人,她们不敢疏忽,等一整套弄完,足足过了半个时辰。
赵则等在旁处,手执一古书打发时间,偶尔面无表情地瞥一眼我们这边。
我这才脚步轻快地跳到他跟前,晃了晃流苏,“好看吗?”
不是我吹嘘,京城之内,我还没有看见过比我更加漂亮的女子呢。
只是娘一贯不许我打扮太好看,说是我太美,容易给自己招致灾祸。
太傅府里的衣料和妆品皆是上等货,却总以素雅为主,我还是更喜欢像现在这般鲜艳娇俏一点的。
赵则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我的发髻,视线又落在我染了唇脂的樱唇之上,吐出几个字眼:“很难看。”
我笑嘻嘻,扭头,“那就对了。”
他仿佛有了点好奇,“说你一个姑娘家家难看,你不哭了?”
“你是太——那个……咳咳……总之你和别的男子不一样,那审美肯定也不怎么样啊,所以你觉得难看就对了,真正的美赵厂督恐怕是欣赏不来的。若你说好看,我倒要狐疑,自己是不是打扮出了差错,居然让一个公公喜欢。”
“公公”两个字被我说得很小声。
赵则未恼,只道:“御前伺候的德公公向来都是嫔妃讨好的对象,你知道为何么?”
“为何?”听到宫内秘辛,我来了兴趣。
他道:“因为德公公比任何一个嫔妃都更能摸清皇帝的喜好,若德公公说丑的,那必然就不好看。如此,你也要小瞧一个太监的审美能力么。”
他倒是不避讳自己的身份。
我摸摸鼻子,不打算争执,和他一道出了门,想快点回家。
下楼才知,这里竟是一座供男人取乐的销金窟。
我虽爱逃出府玩,但也知道,有些地方去不得,若是被我娘逮住,准要被训。
因此看见是这种地方,第一反应不是恼怒他怎能将我一个太傅千金藏在烟柳之地,反倒生了许多好奇。
小桥流水,淡香袅袅,舞台上摆着琴,筝等乐器,还有猜诗词的竖幅挂在角落里,我站在那儿念念有词猜了猜,觉得这些地方也不是我想象中的可怕,神秘。
若不是幔帐和灯笼的颜色太过暧昧,实在和普通的酒楼,茶楼没太大差别。
经过一走廊时,我听见房间里传来女子痛苦的声音。
“爷,轻点轻点。”
我霎时停住脚步,有些疑惑。
难不成,里面在虐待女子。
没等多想,里面又道:“啊……妾要被你搞死了……”
光天化日,这可如何了得。
我看向赵则,男人漠然冷清,高高的束发彰显不凡的地位,有种睥睨众生之感。
对这种杀人如麻的厂督来说,眼下这情形,恐怕算不得什么。
可我……
我忍住开口的欲望,随赵则继续走。
已然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儿有精力去管别人。
脚步渐远,房中的声音也模糊起来,随着那女子发泄似的“啊”了一声,一切归于幽静。
我再忍不住,扯着赵则的袖子将他拉到门口,“求赵厂督救救她吧!”
赵则的下属和风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就连丫鬟们的脸色也是尴尬,却不敢开口。
我说错什么了吗?
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赵厂督,你也听见了,刚刚里面的女子叫得多么痛苦,说不定小命都去了半条,就算是寻欢作乐之地,也断没有拿人命开玩笑的!”
赵则平淡道:“你放心,她好得很。”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刚才听得真真的,她说要被搞死了!”
男人蓦地凑近我,唇角讥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我退后两步,“你不救就不救,嘲讽我有意思么。铁石心肠!”
赵则哂笑,眸光泛着我无可救药的嫌弃,径直在门上咚咚敲了两下。
一男人语气不善地应声,“谁啊,打扰爷的好事!”
我一听,果然不是善茬。
来开门的却是那位女子,衣衫凌乱,面色有种令人遐想的红潮,眉眼含情。
我一时哑口,没有注意那位女子看见赵则后眼冒精光。
“爷可是有事?”她捏着嗓子,说出的话又媚又软。
赵则努努下巴,道:“她找你。”
那位女子轻佻地将我看来看去,勾唇道:“这位小姐可是有事?”话虽是对我说的,可她眼睛早就黏在了赵则身上,甚至还伸出涂了蔻丹的长指想去摸赵则的胸膛,被和风拿剑挡下。
里面的男人见她迟迟不过去,骂骂咧咧地过来,看见我,像是饿狗见了骨头,伸手就要拉我进屋,“这是什么时候新来的妹妹,快进来,爷好好疼你。”
我没料到是这种情形,也隐晦地知道了方才的对话是在干嘛。
慌乱地抓住赵则大掌,目光像他求救,好在这男人没像之前似的,对我冷嘲热讽,使了巧力将我拉进怀里,和风快速将两人塞进房,那男人还想开门找我,被和风倏然亮出的利剑吓退。
我惊魂未定地缩在赵则怀里,个子太娇小,只及男人胸口。
他问:“以后还多管闲事么。”
我摇了摇头。
不管了,再也不管了。
9
回府,爹和娘比丫鬟小厮的脚步还快,冲出来就将我搂在怀里,简直要将我搂扁了。
“嘉儿,你有没有事!快让娘看看!千万别瞒着!”娘着急地将我瞧来瞧去,还特意将袖子撩开,看我有没有被打的痕迹。
我笑着道:“没事没事!爹!娘!我可想死你们了!”说话时,鬓间的云钗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娘抬手摸我的钗子,有些惊讶,恍然意识到什么,这才抬头往我身后看去。
她将我拦在后面,扯了扯我爹的袖子,我爹原本欣慰的面容瞬时染上威严的色彩,看赵则的目光也冰冷疏离。
赵则走过来,语气寻常:“温大人不打算与我谈谈?”
我警惕,在娘身后凶凶地道:“跟你有什么好谈的!坏蛋!”现在回到太傅府,就是到了我的地盘,全府上百个家丁,还怕他不成。
虽然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赵则的武功之高,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只是他习惯了不显山露水,也不想我看见这些。
娘慌张地捂住我的嘴,生怕赵则因此迁怒于我,“嘉儿,不要乱说话!”
爹想了想,脸色铁青,还是带他去了书房。
赵则后面跟了黑卫数十人,但他只带了和风进去。
爹应该不会吃亏,我才放心。
他们谈话的时候,娘陪我回房,头一句便问:“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我想了想,“那可多了!赵则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娘的眼眶霎时红了两分,捏住我的胳膊道:“那你快说。”须臾,又小心翼翼换了口气:“要是不想回忆就算了……娘……娘不逼你。那些个事儿发生了就算了,以后咱们往前看。”
“那可不行!”我翘嘴,一屁股坐到双色锦的圆墩上,喝了口茶。
“娘,有仇必报,锱铢必较是我的性格,他那么坏,我还放过他!凭什么!”
不知怎的,看我这副小气又霸道的模样,娘怔愣半晌,竟有些看不懂了,可她到底嗔怪似的笑了两下,还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吸了吸鼻子,将头靠在娘肩膀,“您都不知道他多可恶!总是威胁要把我灭口就算了,后来我小腿被草丛割伤,他给我上药就上吧,非不说,害我以为是什么取人性命的毒药,都吓病了。不过您别担心啊,我现在好得很,回来时说先要梳妆打扮,他虽不愿,可还是只能依着我,女儿厉害吧。”
娘叹了口气,终究道:“你啊,也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
“我才不傻呢!”
“好好好,你不傻!我们嘉儿最乖了。只要你平安,娘什么也不要了。”
过会儿,爹带着赵则进了我的院门,但没让他进屋,而是叫丫鬟把我和娘喊出去。
我看我爹双手背在身后,脸色铁青,一副气得快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偏生按捺住,便知定是这赵则气的。
我小跑过去,推了他一下,恶狠狠道:“你给我爹说什么了!”
爹和娘着急将我拉开:“嘉儿,不可!”
我才管不了那么多,都是他,都是因为他要和我爹作对,才打破了我们一贯安宁平静的生活。
几个粉拳砸上男人硬实的胸膛,不知他疼不疼,反正我是挺疼的,手指都红了。
赵则垂手在身侧,一言不发,却也没有多加计较,只对我爹说:“十五日后我来接人。”
“接什么?”我问。
爹说:“嘉儿……你……你和赵厂督的亲事爹准了,这回当着你们二人面表态,必不会再改。”
因为爹的这一决定,我在房里哭了好久,哭得嗓子哑了,眼睛红了,也不吃东西。
娘和丫鬟阿荷劝我:“左右只是嫁到厂督府去,还没有离京,若不是如此,还不知将来横生多少变数,爹和娘也是希望你平平安安为上。”
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只隐约看见娘在用手帕擦拭眼角,我抽搭着肩膀,终究不忍娘伤心,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那两日和他相处,我便知我和他是不对付的,嫁过去,怎么活呀!”
娘听罢我的话,严肃道:“嘉儿不许胡说!我和你爹想过了,这婚是赵则请圣上赐下的,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叫你爹递折子,让圣上评理,想必他还不敢过分。”
“只是他不过分,便要嫁了吗……”我眼一眨,晶莹的泪珠子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进衣领。
几日以来,我抗议着不吃东西,脸蛋足足瘦了一圈,比之刚回来时看着更加虚弱,我攥着衣领躺回床上,“娘,您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半夜,我肚子叫得厉害,虽看见爹和娘心意坚决,知自己这一切闹脾气的举动无甚有意义,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别扭放下,自然也不肯松口吃东西。
还在轻揉隐隐作痛的小腹时,忽有人来,拿一毯子将我裹走。
一炷香的工夫,我被放出来,入目竟是西千楼,京城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家酒楼的大厨远近闻名,从前还在宫里当过御厨,因一些机缘巧合的原因出宫,才被招揽到此。
宽敞豪侈的厢房之内,大厨穿戴整齐,面前摆放临时搭建的灶台还有备用的原料等,虽是临时,却井井有条,并不含糊。
我看着赵则,“就知道是你!坏蛋!又将我抓来干什么!”
“听说你在府里不吃东西?”男人手转茶盏,慢条斯理问道。
我气笑,“太傅府里的事,和你东厂有何相干。厂督大人是在暗示我,太傅府里有你安插的细作吗!”
赵则勾唇悠悠道:“太傅府里有我即将过门的夫人,怎么不相干了。至于细作,倒是算不上,只是随便打听一二,免得某个不听话的小家伙又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
我的胸脯气得快速起伏,因只着轻盈宽松的深衣,旁边丫鬟临时给我披了一件大氅,龙涎香和沉香混合,甚是好闻。
这是赵则的衣物,我想推拒,便见男人漫不经心瞟了一眼低头回避的大厨,只得披上。
心下也惊,这大厨厨艺精湛,素来得京城权贵追捧,到了赵则跟前,低声下气,唯唯诺诺,比之他的下属和风还不如。
我指尖轻攥大氅领边,那里勾了银线,暗纹精致繁复,也不知出自哪家绣娘的手艺,太好看了。
半晌,大厨问赵则:“厂督大人,是否要我开始做?”
我昂起下巴,抢先道:“才不要吃这里的东西!你死了这条心吧。”
赵则噗嗤一笑,“我有说要请温小姐吃这里的东西了吗。”
我脸色忽的羞赧,“那你半夜把我带来这里,还让大厨做菜干嘛。”
赵则说:“我是想着温小姐不日便会过门成为我的夫人,看你这样子恐怕不善厨艺,所以特请大厨示范一二,免得你进了门好吃懒做,连夫君也侍奉不好。”
“你想得倒美!”我气呼呼地咬唇,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赵则已经死一万次了。
“想得再美,也没有小姐你美。”
我:……忍。
大厨额上沁了些薄汗,手脚麻利地做出几样色泽诱人,味道鲜美的菜肴。
我不想吃的,真的不想吃。
可我的肚子它不听话。
赵则提起筷子夹了几簇,天天打打杀杀的太监,吃饭的模样倒是斯文又贵气,很难看出是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
我咽了咽唾沫,头扭向一边。
丫鬟附耳小声道:“小姐,您不吃,督主可就吃光了。”
我小声嘟囔,“他吃他的,关我什么事。”
丫鬟笑眯眯,“您那么讨厌督主,怎么能让他全将好吃的吃光呢。”
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啊。
凭什么大半夜的,我被姓赵的带出来,被他气一通,还什么好都捞不着。
想到这儿,我趿鞋过去,在桌前坐下,恰好有一副空的碗筷,我便无言拿了过去,大口吃起来。
全是大厨的看家绝菜,太好吃了!
我满足得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见赵则想要夹那个蟹肉滑蛋,便抢先端到自己面前,“不给你吃!”
男人轻哂,到也没设什么,捏起茶盏喝茶时,眼角分明有些得逞的笑意。
这一吃便是吃到二更天,我揉了揉迷糊的眼睛,任凭男人将我揽在怀里送回去。
偌大的太傅府,在京城的防卫已算森严,赵则却轻松地来去自如,不让旁人知晓。
我兀的在他怀里睁眼,有些明白了什么。
爹和他斗,很可能是斗不过的。
我不该添麻烦。
经过母亲院子时,我听见她在房里和丫鬟说着什么,恐怕也是父亲不在,我又睡下,她才能够稍稍卸下一点心防,免得我们父女两人担心。
这么晚的时辰,自己母亲在哭,若不是今日被赵则带去这一遭,我竟什么都不知道,只顾自己。
男人将我放回床上时,我环住双膝在床上对他道:“我会嫁的。你……别为难我爹了。”
赵则回头看我一眼,手臂上搭着我披过的大氅,莫名有些暧昧,他看了我良久,最后只道:“好。”便从门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闹了这几日,满打满算,正式准备成亲便只余十日。
我爹乃一品大臣,当朝皇帝的老师,嫁掌珠如此仓促,免不得要让人看轻,何况在我闹腾那些时候,厂督府也是安安静静,既没有人来洽谈,也没有送聘礼过来。
京城人人都道,我的亲事就是一个笑话,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直至那晚我亲口答应成亲,第二日,流水的聘礼往太傅府里送,丫鬟和小厮们原本没给赵府那些人好脸色,听罢赵府管家随口一念的礼单,也是瞠目结舌,只得快快去请了我娘。
我巳时三刻才起,太阳都照屁股了,原也对亲事没什么期待,嫁给东厂的公公,哪怕是最大的头头,哪儿还有风光的,所以骤然一看见院子里挑来的东西,我着实是震惊了。
管家不太笑,但神色仍是恭敬,瘦削的身子习惯性微微佝偻,一双手饱经风霜,我有些害怕他凌厉的眼睛,管家似乎察觉了,卑顺地低下头,免得吓到我。
半晌,他甚至尝试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小姐,您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不满意的,奴才再回府安排安排。”
我随意挑了一块金元宝,足足有我手掌那么宽,咬一口,真的,我笑起来,“这些都给我?”
管家呵呵两声,“那倒不是。这些啊,是督主送给太傅府的聘礼。他说了,成亲是大事,不可马虎。”
再不可马虎,他也着急忙慌想把我弄回去,搁这儿装,真假。
我噘嘴道:“那东西都是太傅府的,我呢,我有什么。”
娘在一旁拉了拉我的手,她对这些财物不感兴趣,但见赵则没有轻待于我,还是放了些心。
“这些聘礼等成了亲,娘还不是要还给你的,左右太傅府就你一个小姐。”
我拖着娘的手抱怨,“他对我一点都不好。”
赵府的管家素来严肃,此时也不禁擦了擦额上的汗,大约觉得,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哼,这样想最好,我确实不好伺候。
你们厂督大人等着被我搓磨吧。
第二日,赵则登门,按理说新妇成亲以前不可以见未来的相公,但我和赵则的亲事说来特殊,似乎双方都没有真正地认为这是成亲,而是逢场作戏,那些为了吉利或是矜持的规矩便放到一边。
他要接我出去,娘不准,我道:“让我去嘛!左右看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来。”
不知不觉,我好像没那么怕他了,还总想着压他一头。
府门外,低调的马车停在街角,我由阿荷搀扶着掀帘进去,便见男人穿一身玄黑色劲衣,坐姿挺拔,阖眼养神。
他束发用的羊脂玉,温润生光,越发衬得那墨发亮泽,再加上肤色冷白细腻,身材比例又好,看起来,居然还挺英俊。
至少不用那双凌厉的深眸看人时,像是那种会让京城的贵女们红脸的公子类型,比之去年新晋的状元郎还有气质。
不过也只是一瞬的错觉。
当他睁眼,我原本鼓起的胆子蓦地被他针似的眸光戳破,坐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则勾唇道:“偷看的时候倒是大胆,现下又没胆子了?”
我懊恼低头,磕巴道:“没,没看!”
“没——看,温小姐脸红什么?”明明是个太监,嗓音怎么如此低醇有磁性。
“有吗!”我簌地抬头,发间珠翠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须臾,我突然想到:“你没偷看我,怎知我在偷看你?”
男人低笑,面色略有疲惫,像是从什么地方赶回京的,但周身气质松弛,还算心情不错。
这是我在他身边呆久了,微微摸到的一点门道。
赵则道:“我闭着眼睛也知道某些小笨蛋在偷干坏事。”
这话说得,我可不乐意了。
“偷看你一下怎么就是干坏事了呢,难不成,赵厂督长得这么好看,还不许别人看了?若如此,那就该拿面罩将自己的脸遮起来,遮得严严实实。”
话说完,我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赵则恍然大悟,讥笑道:“哦,所以温小姐承认偷看赵某了。还觉得赵某长得,嗯——”
没等他大放厥词,我便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巴,苍白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你不许再乱说了!听见没有!”
男人瞳孔微震,似是没想到我敢直接扑过去,甚至伸了手在我腰间轻抚而过,像是怕我跌倒,但最终,那手也没有落在我的腰上。
掌心不知何时潮热起来,那双薄唇冰凉干燥,锐利的眼眸冷静而温沉。
“督主,可以出发了吗?”外面的人问。
我慌乱起来,这手是放还是不放。
男人漫不经心,坐姿仍是端正,懒掀的眼皮饶有兴味,等着看我如何收场。
“你……你……”我不知所措。
马车内部明明宽敞奢华,还有香炉清烟袅袅,我却觉得难受极了。
赵则缓缓抬手攥住我的手腕,慢动作似的拿下我的手,嗓音清淡,像是在做结案陈词,“偷看赵某,倒打一耙,还轻薄于人,真是——”
真是什么?
我微怔。
赵则大掌攀住我的后颈,逼我离他很近,才凑唇至我耳边用气音说:“罪加一等。”
……
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要属望春街,商肆林立,店铺精美,是世家公子和小姐尤其钟爱的地方。
此时我坐在望春街最贵的首饰店——玉露轩招待贵客的厢房中,赵则陪同一旁,和风持剑站在他的后头,跟前,是拿着几本首饰册子的郝掌柜。
郝掌柜为人笑眯眯,特意选出一些正红色的首饰来给我瞧,有簪钗,手镯和发饰。
赵则抿了一口茶,没看我,而是对郝掌柜道:“你还是给她看些京城时兴的首饰吧,这些用不着。”
我此时还沉浸在马车上的丢脸事件中,恨不得男人快点翻篇,见他如此说,我也赶紧附和道:“对!对!随便看看就成。”
赵则兀的低笑一声,掌柜的不解,狐疑看了男人一眼。
和风站在赵则身后,严肃正直,目不斜视。
而我,若放从前,若放从前,定要问问他笑什么笑!
可是现在,我摸了摸耳朵,恶狠狠瞪他一眼,最终还是心虚地对郝掌柜道:“给我看看有什么新货吧。”
这里的东西设计新颖,名满京城,有些地方上来的官宦和富商也爱来此采买,一件最低要几十两银子,高便没有上限,日进斗金,名不虚传。
我从前也就是逛逛,时不时买一买,大手大脚倒算不上。
但是这回,不宰白不宰。
我翻了翻首饰册,华美,别致,要什么有什么,且都是我的心头好。
在太傅府只能着素雅装,娘也老是耳提面命:“切不可打扮太盛。”骤然没有束缚,我便选了许多妩媚风格的首饰。
特别是那黄金打造的手镯,细细一根素环镶嵌着许多整颗的红宝石,衬得我手腕白皙纤细,又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这镯子好看吗?”我问赵则。
男人打量片刻,道:“可以。”
“只是可以吗?”我不满地将伶仃的手腕在他眼前晃晃,宽松的衣袖滑上去,小臂一截纤白甚是惹眼,与金镯子相得益彰。
赵则悠悠道:“非要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才算满意是不是?但是好巧,赵某记得温小姐曾经说过,太监的眼光不可信,若我说太美,你岂不是还以为我是在骂这镯子丑了。”
郝掌柜听见东厂厂督如此大大咧咧说自己是太监,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赶紧将头低下去。
我倒不觉,说:“现在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应该眼光还可以吧。”
“狗样?”赵则冷笑。
糟糕!
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这厮是东厂最可怕的公公。
我知自己说错了话,咬唇绷紧身子,一时坐立难安。
房里静得出奇,方才的气氛毁了个干干净净。
赵则走到我面前俯身,修长分明的大掌托起我的手腕查看,看的却不是那镯子,而是在摩挲我的肌肤,看因指腹摩擦而起的红痕。
半晌,男人笑:“碰不得摸不得,也太娇嫩了。”
抬眼,他便见我红了眼眶,垂眸没看他,肩膀微扣,在畏惧。
赵则勾唇道:“之前还敢捂我的嘴,胆子哪儿去了。”
之前是之前,之前我也没骂他是狗啊。
都说太监是奴才,连狗都不如,虽他是东厂的一把手,但也是底层爬上来的,恐怕听不得别人的侮辱之词。
我知自己理亏,不敢再呛声。
他揉开我蜷缩的掌心,嗓音清磁,“镯子只是尚可,但这人,大约算得上倾国倾城。”
气氛松缓,我心中提着的一口气到底下去了,于是眼泪更不听话,一颗颗往外蹦,鼻头也酸酸的。
赵则弯曲食指擦拭我的泪珠,不敢太用力,只能轻轻蹭眼下,“夸你倾国倾城也要哭吗?真难伺候。”
说是这样说,可我分明看见他眉梢的笑意。
大约是见我吓得厉害,心中痛快吧。
我撇过脸去,拿手帕胡乱擦了擦脸,还因为憋得太急打了一个嗝。
赵则仍是俯身的姿势,阴影覆在我身上,压迫力十足。
他道:“上午听到某个小家伙抱怨我对她不好,于是紧赶慢赶回了京,没成想,又把她惹哭了。这么一想——”
“什么啊!”我止住哭腔问他,语气含糊,软软糯糯的。
“这么一想,原来欺负她如此容易,想必迎进府,也不怕她兴风作浪了。”
我忿忿道:“谁敢在厂督府兴风作浪,嫌命长。”
“我看你在马车里就挺会的。”赵则勾唇回,深眸隐隐可见灼热。
我下意识又想伸手制止他,被那眼神一凛,便只能老实。
算了算了,我爹都斗不过的人,我还不是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他轻叹口气,揉了揉我的小手,“带你来挑东西,这才是第一家,还看不看了。”
我思忖半晌,闷闷说了声:“看……”
赵则瞧我兴致不复方才,提议道:“不然我帮温小姐挑挑?”
“你能挑?”我讶异,“不是我看不起你哦,只是女子的喜好实在是很难猜的。”
赵则自信道:“你就告诉我,这玉露轩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我缓缓点头道:“有。”
“那就成了,郝掌柜——”男人沉声吩咐,对外人和对我的语气全然不同。
郝掌柜笑呵呵地从袖中掏出一叠纸。
我好奇,难不成是什么特别的镇店之宝,不可轻易示人?
看清才发现,居然是这间店铺的转让契约。
“你这是何意?!”我惊呆了。
“左右你有喜欢的,这店便送给你,算是你的私产,以后喜欢什么自己来挑。”赵则淡淡道。
成亲那日,我穿着正红色的嫁衣,坐着八抬大轿进了厂督府。
嫁衣由宫中老师傅与江南一家皇家绣坊赶制而成,丝纬上用苏绣缝缀花团锦簇的吉祥纹,色彩鲜丽却不俗艳,管家还特意告诉我,用的是江南陈记出品的彩线。
我原本对这件嫁衣爱不释手,听罢此话,略微窘迫起来。
赵则是什么意思?
嘲笑我第一次在树丛见面为了活命,让他给我做一件苏绣的丧服,要陈记银线,他便借着这件嫁衣来嘲笑我当时多么胆小么。
抑或是……
他将我的喜好记在了心里,哪怕是随便一说也记得清清楚楚。
这怎么可能呢。
他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
娘看见我试穿嫁衣时还算高兴,嘴里轻叹赵则算是有心的,而爹却皱眉不语,双手背在身后,尽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爹又不知树丛发生的事,总不能也以为赵则是在嘲笑我吧。
很快,我知道了答案。
那日赵则来府,爹痛斥他:“在朝堂上你我二人不合,你就抢我宝贝女儿过去,还嫌不够,还要她的命!赵则啊赵则,你若真是看老夫不顺眼,就把老夫的命拿去!”
男人坐于书房客座,气宇沉稳,面无表情道:“我求圣上恩典讨个夫人,要她的命做什么?”
“你敢说你心里没有算盘?那嫁衣你作何解释?”爹将赵则面前的桌子拍响,文人不顾颜面至此,是真的愤怒。
赵则掸了掸袖子,淡淡道:“嫁衣?温小姐眼光高,又挑剔,所以赵某让人做了件符合她要求的,这也不行?”
“强词夺理!”我爹驳斥,“我女儿养在深闺之中,从来都是知书达理,哪里会要皇家规制的嫁衣,细细算来,一场亲事,比之当年潞贵妃进宫的排场还大,你这不是害她嘛!”
赵则沉顿半刻,终究忍不住,笑出来,虽年轻,气场却强悍,“我害她?温大人就是这么觉得的?”
“难道不是么!”我爹低声反问,按捺越来越盛的怒气。
赵则冷了眸光,“那就算是吧。反正我和温大人之间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只一点,令千金实在算不上什么知书达理,既是我的妻,那以后就由赵某全权管教,也由赵某一力负责,您不必在她面前多言,告辞!”
坐于寝殿之中的我回想起这段不愉快的插曲,没了先前嫁人的新奇劲,只忐忑,进了这赵府,面对赵则,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这是一个深如黑潭的男人,揣测不得,妄议不得,坊间传闻中,也皆道他位高权重,心狠手辣。
即便之前他愿意纵着我的小打小闹,也没有真要我命,但难保不会在我进府之后才开始收拾我。
那时,我有什么可反抗的余地呢。
告诉娘亲,让她找爹给皇上递折子吗。
想想书房那一幕,他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欺辱了我,到头来,也可以用一句管教自家夫人的借口遮掩过去,以他的口舌能力,说不定还怪罪我爹养女不善。
有些事不能深究,越想便越惊心。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赵则进来。
满堂的宾客都在前厅用宴,他招呼客人还来不及,怎么会来此。
丫鬟们退了出去,我盖着红盖头,低垂视线中出现一双黑色长靴,无声而可怖。
他坐了下来,气息中夹杂一股清冽的木香气息,深沉而禁欲。
我感觉赵则抬手过来,身子早已泛软,却鼓起勇气抓住了那只袖子,“不要。”
话出口,才觉颤音细软,无力抵抗,反倒有了欲拒还迎的意味。
赵则喝了些酒,说话的嗓音比之平时婉转,多添了些玩味的逗弄,“不要?怎么不要?”
我垂眸,不愿说话。
男人方才隐约的好心情收敛,长指捏住我的下巴,沉声道:“说。”
我搅紧手中的帕子,庆幸盖头仍遮脸上,不必让他看见我眼尾绯红,樱唇颤栗的模样,也免去了我直接面对他的畏惧。
红纱之外,男人的脸庞不太分明,可那五官形状极好,犹如刀削斧刻般完美清隽,微微一眯眼,便是威严不可冒犯。
他问:“你不愿让我掀盖头吗。”
我迟疑,摇头。
赵则哂笑道:“你可知,抗旨是死罪。”
我惨白了脸色,赵则却缓缓摸上了我的鹅颈,温热干燥的触感一如之前让我胆寒。
我这才颤着嗓音开口:“堂堂厂督大人,一定要用圣旨压我一个小女子吗。”
赵则指腹在我耳后摩挲,时不时拨弄一下小巧的耳垂,笑说:“圣旨算什么。”
我暗惊他不将皇上的旨意放在眼里,转念一想,这是赵府,还是他的寝殿,也没有第三人可以听见了,他当然可以口无遮拦。
所以我也咬唇闷闷道:“圣旨既不算什么,那抗旨也算不得什么了?”
男人凑近瞧我,隔着红盖头刮了刮我的鼻子,“不错,进了赵府,胆子渐长。”
我阴阳怪气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罢,还故意伸出食指,点了点赵则身上的黑色布料。
哪怕是大喜之日,这男人也是一身黑衣,但质感极好,暗纹精美繁复,只胸前和袖边用了红色的绣线,勾勒出大气恢宏的图案。
见我还能顶嘴,他反倒脸色初霁,一本正经道:“这不叫近墨者黑,叫——夫唱妇随。记住了?”
我:……
竟说如此没有脸皮的话!
亏他还是厂督呢!
我挡开他的手,坐于桌前沉默,他扳直我的身子,大掌遒劲有力,我根本抵抗不得。
“温苏嘉。”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无甚缱绻,却因嗓音自带磁性而蛊惑人心。
他接着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了,要听话。”
我道:“如若不呢?”
赵则低笑,凑我耳旁一字一顿道:“抗旨是死罪。抗我,生不如死,要不要试试?”
我心中难受得紧,洞房花烛夜,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甚至算不得男人,还要被一通警告。
这头一晚便是如此,日后,还不知有多少辛酸。
他一把将我的盖头掀开,我甚至来不及反应,睁着微微迷茫的杏眸同他对视,离得极近,近到赵则的眼睫毛都根根分明。
他的眼神极冷,一点纵容我的意思都没有。
我甚至在那一瞬间想到,他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奈何他不得,早点认清嫁给他的现实,便早点接受现在的生活。
否则吃苦的也是自己。
这样想着,便越发的委屈。
已经不敢奢想寻常人家夫君爱护夫人的戏码,可至少一点尊重是该有的。
赵则用指腹拭去我的泪珠,那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掉,他蹙眉道:“哭,便是哭一晚上也没有人会管你。”
“你掀了我的盖头,还不让我哭?”我一面抽噎,一面用拳头打他的胸膛,被男人一把搂过去抱着,连后脑勺都紧紧摁在肩头,动弹不得。
他好笑道:“夫人,你讲点道理。”
“道理就是我不想让你掀红盖头,你还硬掀,哪儿有这么霸道的!”
男人深眸微眯,嗓音低沉,“不想让我掀,那想让谁掀?……说话!”
我不敢再说,脑袋埋在男人温热的颈间,抽噎得越发厉害,“我……我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
我感觉男人大掌缓缓捏上我的细颈,收紧,我仰头,瘫在他身上,小小一团,没有任何反击他的可能,只能以泪水抗议。
待我受不住,涨红了脸咳嗽,他才松手,没有表情的脸庞越发像是神祗,不容玷污,也不容冒犯。
“你不该说我不喜欢的话。”
我身子绷紧,在他怀里难耐而不安,局面早已失控,我顾不得那么多,仍坚持道:“我就是不喜欢你!一辈子都不会喜欢!”
这话痛快地说完,我知我有苦头受了。
身子失力般伏在赵则身上,我听见他左胸膛的心跳规律有力,不若我,心跳擂鼓般慌乱而急促。
“你杀了我吧。”我绝望道。
男人沉默半晌,将我放到床上,繁复的嫁衣裙摆太长,他也耐心地从地上收起来。
蓦地,我的视线和他对上。
赵则轻声问:“有什么要交代的么?我记得,你惯来是个难伺候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不说话?看来是还没有想好,那赵某容你多想想,想不明白,这命便留着,可好?”
“若一直想不明白呢。”我靠坐床头,嘟囔着问。
赵则低笑,似也看透不该和我一般见识,不然气死的只有自己,勾唇道:“那这小命便一直留着。”
后来他叫人进来,吩咐丫鬟给我上热茶,上糕点,想吃便吃,想睡便睡,说是赵府没那么多臭规矩。
我当然不敢如此,娘亲教过许多,不能在外面放肆,否则夫家要说闲话的。
不知哪个丫鬟将我坚决不吃东西的事告诉了赵则,和风抱着剑在门外大声道:“督主说了,若夫人不吃,他便过来喂夫人吃。”
周围的丫鬟们都笑,只有我觉得胆战心惊,喂我吃,怕不是直接开膛破肚塞进去吧。
这样想着,我又要哭了。
和风在殿外仿佛料到如此,又道:“督主还说,夫人要哭也最好吃了再哭,免得饿着肚子没力气,哭也哭不久。”
和这么可恶的男人成亲,这日子还有一点盼头吗。
我怔愣在和风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中,看着桌上的玫瑰香糕,枣泥卷,燕窝羹……即便肚子偶有叫唤,也没了吃的欲望。
醒来不知是几时,身上像是被人清洗过,换了套柔软的轻纱深衣,花纹精美,摸那手感,一匹之数不下百金。
侧眸,刚好看见赵则换了常服,似也沐浴过,坐在桌前,执一酒杯。
那酒……原是我们的交杯酒,他却一人独喝了。
果然,他根本就不想娶我,非要掀那盖头也是为了欺负我。
倏地,低沉的嗓音响起:“我们谈谈?”
谈?
“有什么谈的。”我手枕小臂,侧卧而眠,身姿凹凸玲珑,脸蛋洗净后稚气满满,清纯与妩媚交织。
他墨眸一贯深邃,应酬饮了酒,多了三分邪气和恣意,“洞房花烛夜你就闹着不肯吃东西,若不谈,你岂不是要饿死在我赵府了?”
“被你欺负的日子不知何时才到头,自然没有胃口。”我闷闷道。
他笑,“你脾气臭,人又娇气,若不如此,怎么治得住你。”
“别家夫人都是要哄的,你倒好,随意欺负与我,简直不安好心。”
赵则踱步至床前,沉顿好半晌,才道:“那我哄哄你。”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攥紧手中薄衾道:“你疯了吧。”
“那能怎么办?”赵则微微勾唇,“欺负不行,哄也不行。说你难伺候还要生气,我这娶的恐怕不是夫人,是冤家吧。”
我想怼回去,可见男人醉意深重,多了三分调笑,红烛下俊脸越发柔和,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却来劲,一手搂了我的腰,一手拿了床头高脚几上放的糕点喂给我。
也是凑近,我才发现他醉得多厉害,面上不显,耳根却红透了,透得快滴血,看两眼,目光都会被烫到。
我撇过脸去拒绝,赵则却低笑着凑过来,嗓音蛊惑,内容危险,“夫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惹喝醉酒的男人。否则……”
否则怎样?
我微微颤抖,想挣开男人的手,却无济于事。
“乖,我不想伤到你。”他抚摸我的头发,拿着糕点的手没有放下,目光灼灼。
我鬼使神差咬了一口,男人低笑着夸奖,“真听话。”
我目光微嗔,他却不恼,仍是摸着我的脑袋,诱哄道:“再吃一点,你今日辛苦,都没怎么吃东西,小心晚上肚子疼。”
就这样被他哄着,我吃得肚子好饱,又让丫鬟伺候着漱了口,才重新躺回床上。
夜晚寂静,下人们关上殿门,将空间留给我们。
喝醉的他多了些温柔,现下阖眼假寐,我也鼓起勇气说:“嫁都嫁了,咱们以后就凑合过吧。我想过了,嫁给你,也并非全然无好处,至少寻常女子经历的那些痛苦我是不必再经历了。”
赵则好奇道:“寻常女子经历的痛苦是指什么?”
我细细解释:“就是床笫之事啊。上次咱们在那个什么楼不是还见过嘛……她都喊着‘要死了’,虽人看着完好,但想必过程很痛苦吧。而且我有一世交,嫁人后提到这事便是羞怯恼怒,嘴上必骂夫君三百遍。啧啧,想想便是地狱啊。可是嫁给你,这些痛苦都免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左右我也还没喜欢的人,凑合凑合,也还行?”
他原本搭在我腰间摩挲的手微滞,“你若安分,咱们便这样凑合。”
我点点头,放心下来。
就是不知为何,他的嗓音哑到极致,深眸浑浊,又死死压下了什么。
但只需逢场作戏,不需付出身体,还是让我庆幸极了。
他倒了酒,同我做出交杯的姿势,“掀个盖头便那么大反应,这交杯酒……现在可以主动喝了吧。”
我小抿一口,呛得咳嗽,在他的嘲笑声中,洞房之夜渐渐落下帷幕。
第二日,醒来赵则已不在,丫鬟说,他在书房办公,若我睡到午时还未醒再叫我。
我兴奋地问她:“这府里都没有早起请安的规矩吗?”
丫鬟笑道:“府里就督主一位主子,现下多了夫人你,再没有别人了,要说请安,也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和夫人请安。”
我又急急问:“赵则在府里的时候多吗?”
丫鬟想了想,“不算多,但若是夫人你肯留督主,督主肯定会多待的。”
我狡黠地笑了笑,谁要他多待啊,他不在,这地界儿我最大,看起来比在太傅府还自由呢。
接下来的几天,我玩得昏天黑地,赵则事务繁忙,哪怕刚成亲也无法松懈,只能由得我作天作地。
我带上阿荷出府再也不用乔装打扮,正大光明去,正大光明回。
赵则只在夜晚叮嘱过我:“玩可以,但三餐要按时。”
“还有呢?”
男人慢条斯理翻一页书,道:“做到这点便好。”
虽他自洞房之夜后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调,可他确实也没管过我。
我有一次玩得太过,宵禁后才姗姗回府,背手回房,丫鬟们忙着放置我从外面买回来的小玩意儿,忙着给我倒水备夜宵,忙着替我更衣沐浴,而男人坐在矮榻上,闲手执一公文懒懒翻看,半句话都未说。
我以为他憋着话骂我,谁知他斜晲我一眼,轻笑道:“就这点出息,不敢过来了。”
一直到我躺下,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黑暗中,我忍不住问他:“你怎么都不骂我。”
“骂你作甚?”男人平躺,气息规律。
我说:“以前晚回府,我娘都要骂我的,气我总让人操心。”
赵则道:“我派人跟着你,自然知道你的行踪和动向。”
“你跟踪我?”我高声质问。
赵则淡淡道:“不然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打扮,三天两头被人偷钱包,真有那么多好心人送还给你。”
“那你也不该派人跟踪我!”
“是,不派人跟踪,让你同情心泛滥,在那街上被骗子母女白白骗走三百两,雪意阁的裙子也别买了。”
“你……反正跟踪不对!”
“是,跟踪不对,任由你和你那丫鬟走小巷,被人拐走做童养媳去。”
“我都十七了!怎么还是童养媳。”
赵则懒懒转身,捏了捏我的耳垂:“长得太嫩,行为幼稚,说是十二三岁也是有人信的。”
十二三岁……
我拿起男人的手放于饱满柔软的胸口,这些天儿的同床共枕早已让我对他不设防,处得就和闺蜜似的。
他是太监,也真能算是半个闺蜜了。
“厂督大人,你凭着良心说大不大!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可没有我这个尺寸!”说罢,我骄傲地轻哼一声,放开他的手,转身睡去。
男人果然说不出话了。
好日子一天天的过,他时不时在朝堂上给我爹添堵,我便在书房给他添堵,除此之外,偶尔因我不听他话,咱们两人会拌拌嘴,他总是威胁要收拾我。
一回,我怕。
两回,我怕。
三回,我怕。
可十回了,那收拾也没真落我身上。
我突然发现,京中人传心狠手辣的厂督大人似乎也是色厉内荏的主。
这逢场作戏,也变了。
那日,我和几个丫鬟在院子里玩投壶,她们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十回有八回都能投中,赢了我许多小玩意儿。
我心里难受,可面上还得顾及主子的大方形象。
偏偏阿荷看不出来我的窘迫,还笑话我。
书房里批阅公文的赵则不知何时关注到院里的吵闹,在我第一百零八次输掉以后,嗖地扔只毛笔过来,稳稳扔在铜壶之中。
丫鬟们吓得胆战心惊,全都低头一字排开,等待训斥。
我迷茫地看他穿过廊下而来,偷偷在我耳边道:“小笨蛋,这种游戏不能用掌力,要通过腕骨使腕上的巧劲。”
我踮脚,无可救药地对他道:“一说就会,一投就废。”
他气质清冷,捏了捏我的手臂,转身对丫鬟道:“夫人手拙,我来,你们同意吗?”
因是姑娘们的游戏,赵则并未声色严厉,细听之下还包含一丝对我的无奈。
丫鬟们忙不迭点头。
赵则道:“谁先将第一支箭翎扔进壶,谁胜,不可谦让。”
我还没弄懂为何扔一只进去就可,便见几个丫鬟和赵则较量起来。
好家伙,都说厂督府卧虎藏龙,原来丫鬟也是有武功的。
几人投去的箭不是被其他人的箭劈成两半,就是稳稳被挡,还能插进旁边的木柱中。
若是这箭扔我身上,我怕是早已一命呜呼。
所以,之前还是别人让着我了,让得很多很多……
结果不出所料,是赵则胜利。
丫鬟们将她们先前赢的我的东西悉数还给了我。
我抱着满怀的小玩意,有些羞赧。
偏偏赵则还警告她们:“夫人笨笨的,你们欺负一下就算了,若是欺负哭,还不是给我添麻烦。”
丫鬟们道:“不敢。”
等人走光,我扯了扯赵则的袖子,“你这样说,我一点威信都没有了。”
男人挑眉,目光玩味地将我上下打量,“方才是谁眼尾都红了,若我不插手,某人怕是会偷偷哭吧。这样一点小事都赢不过别人,还谈何威信?”
他这样嫌弃我。
我想回房,却被男人一把搂住细腰,“不过说句大实话,也要哭吗?”
我胡乱抹了抹眼睛,“只是觉得,厂督府好像就我最笨。连丫鬟们都那么厉害,显得我没用。”
“你怎么没用了,”男人搂紧我在廊下石凳坐下,微风和煦,暖阳熏人,“我头一天在朝上和你爹吵架,第二天你就能在我公文上画只大乌龟。赵府这么多人,谁有你胆子大,这样还不厉害?”
说最后一句时,男人倏然将我摁紧,目光幽深。
许是天气太好,连那张素来清冷可恶的脸也变得动人,我的心脏随着温沉的嗓音而跳。
“你……”我一时哑然,不知说什么,只觉得血液里有东西缓缓流动起来,宽厚的怀抱也烫人得紧。
偏偏男人不说话,眉梢掠一点笑意,悠闲中不失强势。
我双手抵住男人宽肩,问:“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看我哭,不是正和你意。”
男人沉吟,捏着我的下巴缓道:“这些天某个小家伙尽会闹腾,让我发现,她笑起来比哭起来好看,赵某如今不想她哭,所以就帮了。”
一字一句,颇为正经,可就是不知怎的,乱了我的心跳。
我慌张将脸埋在男人颈侧,佯装厉害道:“若你以后欺负我,我还是要哭的!”
赵则低笑,“那我尽量不欺负了。”
后来,男人特意抽了时间,亲自教我投壶。
握住手腕的触感,耳侧的呼吸,低哑的嗓音,好久好久都挥之不去。
床上,我蜷成一团,面朝墙壁而睡。
赵则道:“今晚的进步已经算大,不要急。”
我道:“不想学了。”
男人微滞,只说:“好。”隐隐仿佛有失落。
什么时候起,我居然发现他并非无坚不摧。
一炷香后我还未睡着,偷摸转过身去描绘他的唇形,唇角不知何时浮起微笑。
这才明白,心中饱胀的情绪名唤快活。
和他成亲,其实挺快活。
这亲事,满京城皆知,人人都在赵则和我爹的面前道天作之合。
我从前听见这话定要撇撇嘴,这些个当官的做生意的,说谎都不带眨眼。
现在却认同了这样的观点。
原来做人妻子,可以不理庶务,可以想玩便玩,也不必伺候夫君。
这之后,遇见人恭维,我便真心地点点头,谢谢他们的祝福。
只有礼部尚书的大女儿秦真不同,上回见了我,讥笑说太傅千金,京城第一美人,最后落得嫁太监的下场,可见是平日里为人太刁钻,上天都要惩罚。
她所谓的刁钻,不过是那年初夏,我遇见她欺辱秦府中的庶妹,动手伸张正义。
听说,从那以后,她在京城贵女圈中的声望一落千丈,都不爱出门了。
风水轮流转,如今知道我嫁了太监,不是真男人,秦真便又出来横行霸道。
可惜,京中人人都不敢妄议这门圣上赐婚,于是她只能舞到我面前,奚落一二,最好是看见我哭哭啼啼,方能解当年之恨。
我不愿与她多说。
一则是夫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二则是我爹如今在朝堂想要竭力拉拢礼部尚书,我自然不能得罪他的嫡女。三则是我想保持我的端庄形象,哪儿能再像几年前般不懂事,和她争辩。
可这秦真着实可恶,在街上拦了我的去路,“赵夫人嫁过去几月有余,也不知那阉人是如何滋养夫人的。”
阉人,这词粗鄙不堪,从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嘴里说出来着实难听。
我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赵则。”
秦真拿着扇子偷笑,“你去啊。男人对这事最是敏感,听闻赵厂督杀人不见血,美人日日在怀,看不见吃不着,关我们旁人何事,左右还是你这个枕边人受苦。没那玩意儿的太监,再位居高位,还是下贱!”
下贱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声调却轻,除我之外再无人可以听见。
阿荷见我握紧了拳头,担忧地走近我们。
算了,为了我爹,忍。
侧首而过之时,秦真乘胜追击道:“守活寡的滋味不好受吧。又或是……左右太监玩得花,咱们旁人还没机会开那荤呢!”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还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
想了良多,我只告诉她:“赵则是太监,也是人,既是人,咱们就是平等的。你轻贱他,实则是在轻贱你自己。何况是你我二人有仇,所以有什么冲我来,不要迁怒旁人。”
这段插曲过去之后,我照常吃喝玩乐,只是回府的时间早了许多。
赵则今日下值也早,见我懒依窗沿发呆,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今儿在外面和人吵架了。”语气并非疑问。
他在我身边安插了人,知晓我和秦真闹了不愉快也正常。但当时离得远,恐怕那些跟着我的人也不会听见秦真具体说的什么。
我目光认真,说:“赵则,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不能自卑。”
和风待在一旁,古怪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强调:“真的。你不过就是缺了下面那个玩意儿,根本不影响生活,可有人缺的是心眼,不配为人。”
赵则沉默半晌,抬眸,温静道:“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维护我。”
我也不知怎的,平日里明明不在乎闲言碎语的,可这次秦真骂的是他,我心里便难受,这一难受,眼眶就会湿。
我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道:“凭什么她要那么说啊。她……她都不知道嫁给你有多好!那……那些个床什么事也没什么意思啊……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懂得跟什么似的,”
赵则没说话,静静听我抱怨,大掌不知何时握住了我的小拳头,他问我:“你想吗?”
我心领神会他说的是什么。
告诉他:“我一点都不想!”说完,我跑出去,将后院门口被我喂得白白胖胖的橘猫抱进殿。
“呐,你若不嫌弃,今后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了!她秦真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咱们橘橘比她孩子壮,比她孩子可爱,看她怎么在我面前横!”
不过,没等这只橘猫长成我心目中又壮又可爱的模样,秦真就出事了。
慈安寺的国师说,礼部尚书秦大人家的大女儿命格尊贵,是天降的紫微星,宜在寺中为国祈福。
期限是十年。
女子的大好年华,有几个十年经得起蹉跎。
秦真这便是毁了。
听说去时她脸颊和嘴角红肿,像是被人扇了一晚上的耳光,早已神志不清。
国师未大惊小怪,只道:“嘴巴,还是干净点好。如此便干净了。”
我不知道这和赵则有没有关系。
狠吗,太狠了。
可我也是等她走了才知,她府里原有两个庶妹,其中一个,是被她害死的,因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女,关了几天佛堂便放出来,秦府对外还将此消息捂得死死的。
若这是赵则做的,虽狠,却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于是这事很快被我抛之脑后,只当京城少了个讨厌的人。
但对于赵则……每每看见他,批阅公文连饭都来不及吃,出京公干也是小半月才能回,虽说和我爹不对付,但除了请求圣上赐婚,也没再对太傅府做什么手脚,我便越发同情他不能人.事的遗憾了。
那晚,我们同盖一床棉被,我睡得迷糊之际,只觉得身子寒冷难耐。
又病了。
他温温柔柔顺着发丝抚摸我的脑袋,一下一下,嗓音低缓地哄:“睡吧。”
第二日,男人坐在床头,大掌还牵着我的手。
在我睁眼那一刻,他便心灵感应般醒了,“先喝一次药。”
我倏然搂住他的脖子,身子不爽利,脑子也昏昏沉沉,可我就是想这么做。
他习惯性接住我的身子,大掌会在腰侧摩挲,“烧傻啦,这下知道不能贪凉了,日后出门便要多加一件衣衫。”
我同他咬耳朵,“我真的好喜欢你……”
男人停在腰间的手微滞。
我缓缓喊了一句:“哥哥。”
“哥哥?”他语气微妙顿挫。
我理所当然道:“从小便期盼有一个哥哥,你我二人……当兄妹也不错。”
如此,做夫妻有缺陷,做兄妹,却是完美。
这两种关系于我们,根本无区别。
赵则默不作声喂我吃了东西,我可怜巴巴扯了扯他的袖子,“叫你哥哥,你不开心吗?”
他阴阴道:“在床.上叫恐怕会有趣很多。”
这简单呀。
睡前,我瓮声瓮气贴在他胸口,食指画小圈圈,软软糯糯喊他:“哥哥,哥哥……”
他胸口起伏,气息居然有一丝不稳。
我撑起身子,没有察觉微敞的领口风光正盛,疑惑道:“你喜欢我在床.上叫,这便叫了,怎么还不开心。”
他冷哂说:“你便这样叫吧。”
奇奇怪怪,我不理他。
隔了几日,有个不长眼的官员没见过我,听我赌气似的喊“哥哥”,笑呵呵恭维说:“赵厂督的妹妹真是人比花娇。”
我觉得好玩,摇了摇他的手,“人家夸你妹妹人比花娇呢。”
他见我笑得一脸灿烂,终究破功,微微绽唇,嗔怪着捏了捏我的手心,“很好玩是不是。”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的鼻尖几乎快贴上我的,暧昧横生。
我心里涌起异样的感觉。
这快活,似也复杂起来。
可面对自己的心,总是很难的。
之后的夜晚,他总是在床上搂紧我的身子,我嫌热,让他放开,他却冷冷道:“不放又如何。”
我扁嘴:“你怎么又开始欺负人了呀。”
赵则勾唇,“你就是欠欺负,不知道?”
热息扑在我颈侧,烛火摇曳,他掐在我腰间的手越发使力,我连连哀叫,双手抵在他胸膛,泪珠盈睫。
仰颈时,我听见他略有探究的自言自语:“当真是对我没感觉么……”
那嗓音似迷似惑,干燥微热的体温一寸寸沁入我的心脏,血脉。
我的眼泪划过双鬓,等他放开,身子早已没了力气。
可,我惊惶于他的强迫,又好像不是从前那般反感,甚至还想他多这样做一点。
这些羞死人的心思我自然我不敢让旁人知晓,面对他,也是哭哭啼啼的抗拒居多,好在他总是认为我笨得很,并不将此视作我的欲拒还迎。否则,我定要告他污蔑。
白日里,若我发呆,不知不觉想着晚上这些,被阿荷一唤,都要吓上好一阵,生怕被人看透我的心思,说与赵则听。
有做贼心虚的成分,也有我揣摩不清的原因。
细想一下,成亲以来,有人将赵则视为主子,有人视他为政敌,连我也是将他视为搭伙过日子的人。
就是无人将他视作男人,单纯的男人。
可后来,这样的人出现了。
何将军府的千金何远筝,京城中最飒爽的女子,没有之一。
那是连我也自小崇拜的姐姐,精通琴棋书画,却也擅长舞刀弄剑,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能安安静静弹一曲凤上霜。
总之就是完美,完美到让我自惭形秽。
她从老家归京不过月余,风风火火开办了女子学堂,教的不是三从四德,而是算数和做生意的本事,连教材都是自己编写的。
我作为她的要好朋友之一,内心很崇拜这样帅气的女子,便也去那学堂捧场。
京中贵圈的小姐来了许多,她却独独殷勤地招呼我。
我便十分努力地在学堂帮忙做苦力,累得腰酸背痛却觉得很值。
她问我:“你嫁了人,不用早回府吗。”
最近因为赵则对我胡来的行径,谁提他,我都如惊弓之鸟。
我心虚地对筝姐姐道:“我和他各过各的!”
想必她也听说了我和赵则的婚事由来,知晓我们并非两情相悦结的婚,只道:“他其实很好的,别怕他。”
我当然知道赵则很好,这不用外人说。
即便筝姐姐是我喜欢的人,即便她是为我着想,可这话,好像她和赵则更加亲近似的,我心里不太舒服。
回府后,我浑身酸软,躺在浴池里享受花瓣浴。
赵则无声无息地找过来,掌心覆在我的额头时,我才迷迷糊糊睁眼。
“泡那么久不好,快起来。”
干巴巴的语气,一如平常。
我赌气似的打开他的手,“你管我。”
赵则低声道:“自己起来还是要我抱你起来?”
讨厌。
我往池子中央游,不回答,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眼见着男人单膝蹲在池边,黑色描银的长袍,墨发高束,五官似雕刻般完美,深眸静静盯着我,像在纵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我突然没了心力和他作对。
他些许疑惑,“这是怎么了?谁在学堂得罪你了?”
我想说没人得罪我,可我就是心里很难受,很想发泄。
用膳时,他夹什么我吃什么。
赵则倏地放下筷子,“今日不调皮,真是好难得。”目光玩味得很,一看便是嘲笑我。
我气短,连嘴也不想顶了。
默默想,如果是筝姐姐,赵则一定会以礼相待吧。
只对我,总是可恶。
后来我又去过几次学堂,越看越觉得筝姐姐端庄大方,充满了人格魅力。
那次,有个老妇想从学堂将自己孙女接走,嘴里骂骂咧咧不说,搅得学堂秩序混乱不堪。
几个女老师劝了良久都没效果,筝姐姐去,老妇认定她才是蛊惑孙女的罪魁祸首,推搡间,将筝姐姐撞到了柱子上,闷闷地一声,可想而知有多疼。
到底是将军府的千金,纵然武功高,看起来也是细皮嫩肉不容她人伤害。
连我都看不过去,要同那妇人理论几分。
可筝姐姐拦住了所有人,强忍胳膊疼痛,微笑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想圆圆以后能有个一技之长,若嫁得满意的夫家当然好,但多重保障也不是坏事,您觉得呢。”
妇人本来受了惊吓,以为自己会有灾祸,嗫嚅几下唇部,却得筝姐姐如此话语,便松动了态度。
筝姐姐趁热打铁,拉着她介绍:“我知道您不信任,这十里八坊不信任我们的人太多了,所以这回我也想请您看看,没什么高深禁忌的玩意儿,您回去啊也帮我们宣传宣传……”
就这样,难缠的老妇被她拿下。
我看见她搀扶老人,牵着小女孩的背影,突然觉得京城第一美人真是一个空空的头衔,不若何远筝,我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其实不用和她比较的。
爹和娘说过,咱们嘉儿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姑娘,谁也比不上我半分。
可每每看见赵则也会来学堂,因这女子学堂有官学背影,我心里总是不是滋味。
他和何远筝好像聊得很开心,事无巨细都要问,磨磨蹭蹭在这里。
我闷闷做自己的事,偶尔也教教孩子们念诗,游戏,抬眸,总是看见男人漫不经心的目光。
赵则对筝姐姐说:“她总是调皮,又是个不听劝的,劳烦何小姐照看一二,这里人多眼杂,下人难免看顾不周。”
是啊,筝姐姐便是知书达理,而我就是调皮。
恍然想起,成亲前,他也对我爹说,我缺管教的。
既这么看待我,不若关我在府上,别放我出来不就好了。
等赵则走后,何远筝看见我气呼呼的样子,捂嘴一笑道:“听见他说的话了?”
我丢了手里的小草,点了点头。
何远筝的目光有遗憾和不甘心。
她悠悠道:“京中传闻赵则娶你是为报复,可我却看,他这是把你当做了自己人啊。”
“什么自己人,就会欺负人。”我忿忿不平。
筝姐姐走时问我,如果她约赵则出来,我会不会不开心。
我当即表示绝对不会,她默默看了我一会儿,说:“那能请你帮我这个忙吗?”
我答应了。
其实我是意外的,毕竟以她的身份,找谁不行。
听我娘说,当初何家乃是先皇后一党,关系深厚,何远筝和先太子结了娃娃亲,若非意外,现在的她应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所以我问她:“你……喜欢太监呐?”
何远筝摸了摸我的头,还是没忍住,噗嗤一笑,“太监怎么啦?是没有七情六欲还是不能谈情说爱了?”
“可是我总觉得筝姐姐你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何远筝悠悠看了我一眼,“更好的男人,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好的男人?”
我这才知道,当初作为将军府备受宠爱的嫡女,何远筝曾被坏人掳走过一次,是顺路公干的赵则单枪匹马去贼窝救了她出来。
单枪匹马啊,难怪优秀如她,也免不得心动。
但何远筝好像对我们的关系更加好奇了,问我说:“你们不睡在一起?”
我慌了,赶紧点点头,“睡的睡的。”逢场作戏要到位。
她看了我良久,表情微妙,“你仍然觉得他是个太监。”
这话我就不懂了。
睡在一起,不影响赵则是个太监的事实吧。
回府路上,我总想着筝姐姐的话,是啊,太监也有七情六欲,也会谈情说爱。
可赵则明明不太会呀。
总是板着一张脸,不然就是嘲弄人,谈情说爱就更没有了,最多最多,某些时候柔和一点点。
他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除去公干,夜夜都宿在府里,我原以为太监不能纳妾,还开心了好一阵,可以独霸赵府,后来知道御前那个德公公光是对食就结了四个,也担心赵则这样做。
旁敲侧击问他有没有这个意思,他道:“有你一个赵府已经鸡飞狗跳了,你觉得呢。”
我拍拍胸口,他瞥见,竟难得地没有嘲笑我,好像还很高兴。
就寝时,我想起筝姐姐要我帮忙约他出来的事,莫名心口一堵。
赵则问我怎么了,我问他:“你觉得何远筝怎么样。”
他理所当然道:“算得上女中豪杰。你和她来往,我很放心。”
“那我呢!”
“你?”男人轻轻一哂,将我搂在怀里,隔着薄薄一层中衣传来体温,“也就是长得漂亮点,其他方面惨不忍睹。”
我气急了,捶他胸膛,“怎么惨不忍睹了!你说你说!”
男人捉住我的手,慢条斯理道:“昨儿偷偷把补药倒了,前日和长公主溜去看小倌——”
我捂住他的嘴,“那是个误会!”
他眼神示意我将手拿开,我试探着拿下,好在他没有说什么孟浪之话,只无辜道:“误不误会的,这就不知道了。”
哎呀,真是气死我了!
迷迷糊糊睡去之际,我想起筝姐姐麻烦我请他出来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推了推了男人的腰,惹得他闷哼一声,低吼道:“快睡!”
我没好气地说:“明日黄昏,西千酒楼的如意间,有人相约。”
“嘴馋了?”男人略倦的声音传来。
他以为是我睡不着想吃东西,约他明日去。
我道:“才不馋。”
他摸了摸我的小肚子,“叫了。”
啊,好气。
我一板一眼道:“反正是你喜欢的人约你,不去错过了可别后悔。”
他沉顿一下,低笑说:“知道了。”
听起来挺开心。
也是,一个呢就觉得对方是女中豪杰,恰巧呢这个女中豪杰还暗暗心悦于他。
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巧合了。
翌日早晨,我在一堆裙子里千挑万选,还是没找到最能衬托我美貌的衣服,懊恼间,阿荷打趣:“咱们家小姐穿什么都好看,特别是日落时的光辉一照耀,肯定美得跟仙女儿似的,把男人迷得死去活来!”
“真的会吗?”被阿荷一夸,我有些飘飘然。
冷不丁往门口一看,居然是赵则回来。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我们主仆二人的对话。
男人取了东西又要出府,到门前,勾唇说:“以后要叫夫人。”
阿荷吓得跪地,连连称“知道了”。
他又道:“那套紫灰海棠绣绉纱的襦裙不错。”
我反问:“真的?”
他走进来摸了摸我的头,“骗你做甚。”
好吧,我决定相信他一次。
今日晚宴,我可是有任务在身。长公主宋新柔苦于母家意太嫔那边结下的亲事,让我帮忙搅黄。
对方名叫顾长渊,是清河郡的清贵人家,在江南一带位居高职,受人爱戴,此次上京专为皇家亲事。
咱俩原想着去烟花之地找个风流倜傥的小倌,到时候就说是宋新柔心仪多时的男人,让那男人自惭形秽,只能退婚。
后来去看了看,再参考顾家给的顾长渊画像,别说,想找个比他更加风流倜傥的男子,真难。
于是宋新柔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让我去勾引顾长渊,然后让男人为爱自动退婚。
当时这位长公主声泪俱下,“我一个人活得好好的,要什么男人啊!是南河坊的昆曲不好听了?还是红豆斋的糕点不好吃了?”
我用食指抵开她的脑袋,“这话你给意太嫔娘娘说去。”
“嘉儿,帮我一次,就一次!”
“我记得上次让我顶替你跳舞,你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啊。”
宋新柔拿出手帕假模假样地哭泣,“算了,连嘉儿都不帮我,看来姐真的要栽在男人身上了。”
“诶诶!”我劝道,“画像上那人真的很不错啊,其实男人也没那么可怕的。”
宋新柔嗖地一抬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情况啊!”
我脸上微微发烫,“什么情况不情况。”
“咦,害羞了捏。”宋新柔呆呆看着我。
我转移话题道:“行行行,帮你一次!别胡说了啊。”
宋新柔仰天长呼一口气,“得救了。”
等到了约定时间,我盛装打扮,宋新柔穿得跟个丫鬟似的,势要衬得我清新脱俗,美艳绝人。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顾公子在河畔一回头,白衫飘飘,身姿清矜,薄唇微绽时,仿若那地平线上的金辉都在为男子做陪衬,当真是衣冠楚楚,芝兰玉树。
我矫揉造作地上前打招呼,嗓子嗲成了一滩水。
别问,问就是宋新柔非要我这么做,在一个直女的刻板观念中,勾引男人,就得这样娇滴滴。
我自己起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想说这样做不靠谱,谁知宋新柔眼睛都看直了,直接将我推到一边,对那顾长渊说:“嘿嘿,这是我丫鬟,见笑了啊。”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新柔推了推我,“你要没事就回府吧。”
我道:“你不是不想栽——”
“栽花植树是我本人的爱好,”宋新柔接过话去,搅了搅手上的帕子,“没办法了啦,久居皇宫,生活枯燥,天天呢也就是对着花儿啊草儿啊的打发一下时间。不知道顾公子有何爱好呢?”
我:???
工具人变灯泡,我默默走开。
等回到府上,赵则还没回来。
偌大的府邸,本来觉得撒欢跑得开,还挺喜欢的,现下却觉冷冷清清。
懒懒用了些夜宵,沐了浴,躺下。
好久好久,也没有赵则回来的动静。
想必,他此刻很开心吧。
我辗转反侧,心烦意乱,让丫鬟熄了烛火。
丫鬟犹豫说:“督主还没回来,夫人您要不要再等等?”
这些时日,我都会等他一起睡觉的。
实在扛不住睡下,也不会熄灯,只会在他上.床时迷迷糊糊摇一摇他的手,以示我还等着他呢。
那时赵则总会比平时温柔许多,嗓音低哑道:“乖,睡吧。”
后来他半夜才回,身上有深重的酒气,扑过来将我摁得死死的。
我醒来大惊,问他怎么回事。
赵则咬牙道:“我喜欢的人约我,就是何远筝?”
我挣不开他的桎梏,茫然道:“难道不是吗?”
那么欣赏她,还帮她搞事业。
他笑了,黑暗中的脸冷白骇人,我有点害怕,想往被子里钻,他却钳住我的肩膀让我动弹不得。
我疼得要哭,男人低吼:“不准哭!”
我吓得肩膀一缩,眼泪挂在眼眶上要掉不掉,只觉得他的呼吸粗重,是少有的情绪外露之时。
半晌的对峙之后,他阴阴地说:“何远筝说你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让我如遭雷击,当即僵在那里。
赵则冷笑,“怎么,被她说中了。”
筝姐姐自小看着我长大,人美心善,说此话一定不是为了害我。
那是为什么呢。
她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我有喜欢的人的。
也许是那个午后,宋新柔来学堂玩,我突然发现她和赵则有点相像,喃喃几句,摸了摸她翘挺的鼻梁。
宋新柔笑话我:“想你夫君想魔怔了吧。不是都说他心狠手辣么,你这种小白兔吃不吃得消啊!”
我红了脸打她,解释道:“是真的觉得有些地方很相似,不是想他!”
当时何远筝神色微滞,拈了拈茶盖,淡笑。
我与赵则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但是这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筝姐姐也许是随意的话语,可能会捅破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而这窗户纸却是我最后的遮羞布。
因为我好像真的喜欢他,喜欢赵则。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不想让他知道。
羞愤极了。
他借着酒意,捏住我的下巴,嗓音清淡得好像在拷问一个犯人,“是谁,顾长渊?”
我咬着唇不愿说,唯恐多说几句,就被他看穿。
他擅长洞悉人心,我根本不是对手。
他耐心十足,目光困住我,等一句话。
我身子微颤,明明房里温暖,却不由得扣紧肩膀,像一叶在湖面飘摇的扁舟,无助迷茫。
我嘟囔道:“我们就是凑合过日子的……”
赵则用舌头抵了抵左颊,冷哼一声,蓦地,凌厉的目光松弛起来。
我以为他听进去了,正欲大呼一口气,男人倏然凑近堵住我的唇,铺天盖地的气息将我环绕,逃不掉,躲不开。
我害怕极了,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死命挣扎,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双手打在他肩膀,可惜男人体型瘦劲,纹丝不动。
只那唇舌纠缠越来越激烈,我缺氧,意识迷离,连双手无意识地环上他腰都不知道。
呜咽不知何时变成了嘤咛。
又媚又软。
男人拉开距离,暗昧的光线下牵出一道银丝。
他笑了,素来内敛的脸换上恣意快慰的表情,比那顾公子还胜上三分。
我仰颈,泪水滑落。
男人咬着我的耳朵,气音惑人得紧,“凑合过,你也是我的,跑不掉,懂吗。”
他太坏了。
太坏了。
直到男人沐浴完毕,躺上床,我还攥着被子哭。
他缓缓抚上我的腰身,引起阵阵颤栗,我挂着泪背对他道:“别!”
男人舔舐我的后颈,热息像是汪洋大海,让我窒息,不知所措。
“求求你不要了,我害怕。”我软软求饶。
又回到了原点,和他斗,没有好果子吃。
赵则立下规矩,“以后每日睡前必须吻半柱香的时辰。”
我瞠目,他严肃道:“不服?”
我赶紧摇摇头。
每晚多了尴尬的任务,我连就寝都变得不情愿。
偏偏男人很准时,连公务都能说放就放。
“换气,小笨蛋。”他吻到一半睁眼,狭长的双眸平添几丝性感,嗓音哑到了极致。
我无力靠在他胸前,呼吸紊乱,薄汗沁透衣衫,领口褪到了肩膀处,白皙扎眼。
他大掌罩住胸前雪团时,我整个人绷紧。
他勾唇道:“放松。”
我见他玩味的目光,清明如初,羞愤难耐,却也寻常道:“你不过是个太监,我有什么可怕的!”
他悠悠放手,朝另一侧躺下,不急不慢道:“那最好。”
完全没有恼羞成怒,要证明自己是个男人的好胜心。
反而是我,小腹热烘烘的,有奇异的感觉。
甚至对他连续多日都要吻够半柱香,现下却说停就停,有些幽怨。
失眠之际,也不知他和筝姐姐是如何了。
以后府里会多添一位女子吗。
隔了几日,我了解到何远筝又回了老家,将学堂一应事物暂托给别人。
留下的原话是:“死心了,所以出去散散心。”
我不得不承认,心底有一丝隐秘的暗喜,很快又弥上一层深深的失落。
我和赵则,即便没有何远筝在中间,也仍是不可能的。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都是同床共眠的夫妻了,我们之间横亘的沟壑却比银河还远。
赵则每天凶巴巴的,偶尔会说一说宋新柔和顾长渊的近况,说那姑娘缠顾公子缠得紧,顾长渊性情温润,招架不住这么热情的姑娘,亲事不日便定下了。
“顾长渊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可惜我不是好人,强要了你。”
赵则说这话时,目光坦荡幽深,坏得明明白白。
我抿唇,突然很失落。
大抵仇人相处,如今这样才算是正常。之前的日子反倒是南柯一梦了。
赵则不满我出神,虎口嵌住我的脸,“在想别的男人么。”
“不要你管……”我视线低垂,嗓音无力,这几日天气变幻,有些受凉,微咳两声,男人终究放手,却无任何关心。
我决定就这样默默地抵抗他,拿出我们太傅府的气势来。
冷战良久,厂督府气压又低又沉,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
可我的待遇一如往常,没人苛待和看轻。
只那赵则不理我了,连睡觉时都不说一句。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冷战下去,直至我爹入狱,赵则亲自押送,人证物证俱在。
我赶紧回了太傅府,娘已经晕厥在床,我听罢故事原委,也快要晕了。
官府的人说我爹和几个权贵勾结,在京城某处郊外建了座玩乐的院子,行的尽是那等污秽之事,还闹出了几条人命。
因其中一条人命关乎从前黎大学士家走丢的女儿,这些腌臜事才逐渐浮出水面。
管家一个劲道:“老爷被押走时说他是冤枉的呀!”
我去找了宋新柔,她作为长公主,不得干政,只对我道:“求你夫君,总比求我管用呀傻姑娘。”
我强忍泪水,问她:“怎么求呢。”
我手上没有任何筹码。
宋新柔忙着成亲,最近都由宫里女官教导男.女之事,于是一跺脚,说:“你等着!”
我抱着一小箱子回了厂督府,赵则在寝殿,而非书房,看见我回来,虽神色冷漠,到底没冷嘲热讽。
我走过去,抱着箱子跪在他面前,“求你救救我爹。”
他沉顿半晌,低而轻地问:“你嫁给我,后悔吗。”
我目光决绝,素来清丽的脸沾染绝望,越发惹人怜惜,“你救我爹,我就不后悔。”我这样告诉他。
“你爹总说,是我谗言惑主,恨不得团灭了东厂,我还救他?”
我膝盖生疼,忍着打开怀里的小箱子。
里面是帮助太监快活的小玩意儿,玉做的居多,触手生润。
我那时并不知这些东西的用途,只觉得造型奇怪。
谁知赵则看见,气笑了,问我:“哪儿来的?”
我老实说:“长公主给的,她说献给你,装得可怜一点,要什么你都会答应。”
“你也这样认为?”赵则阴冷地问。
“咱们之间毫无情谊可言,如果真如她所说,用这些宝贝能换我爹的命,那也值了。”
其实话出口,我的心揪得紧,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扯。
可连日来的冷战,让我越发意识到我和他不可能有结果的事实,既如此,还是算清楚点好,太傅府清贵,这点东西还是给的起的。
虽然我也纳闷,为何宋新柔觉得这些造型奇特的小玩意儿就能让赵则松口。
赵则听罢我的话,摇摇头,看不出情绪,那双眸子凌厉而冷漠。
他没让我起身,而是低下头,捏住我的下巴,黑色劲衣衬出男人不凡的身姿,“我还是对你太心软了,不是吗。”
赵则说得又轻又慢,可我恍然察觉出一丝危险,是那种即将让我挫骨扬灰的危险。
他一把抱起我,扔在了床上。
……
醒来已是五更天,他沐浴后要上值。
不同于我浑身都快散架,赵则神清气爽,身姿挺拔,只从微眯的长眸可窥见一丝餍足后的慵懒与满足。
他坐在床边一会儿,我伸手,小臂上青青紫紫,触目惊心,又与白嫩的肌肤碰撞出性感而妖娆的美感。
只一夜,我什么都懂得了。
也知道赵则,并不是太监。
我长指懒懒勾住他的衣角,吐出几个字都觉疲累不堪,“救我爹……”
男人拿起我的手背放在唇边轻啄,正经道:“好好睡一觉。”
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还是没回应。
强撑着身子靠在床头,我的胸脯不断起伏,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道:“我要去御前告发你不是太监。”
赵则摁了摁眉心,笑了,“你现在走出去试试。”
我捏紧拳头,却无能为力。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他软禁了我,只对我道:“现下外面不太平,乖乖呆在府里。”
我倦倦地倚在矮榻上,懒懒翻书,他又道:“长公主不日将启程去江南,亲事在那边办。”
听罢,我睁眼。
只是在想,京城隐隐有股风在吹,那顾长渊也是个聪慧的,定然也察觉了什么,才会带宋新柔早走。
赵则不动声色地观察我,须臾道:“舍不得?”
我仿佛一下子成熟起来,嗓音微哑,“是不是跟踪我的人向你报告那日我对顾长渊很热情。你想多了,我对顾长渊没有任何意思。”
“那你哭什么呢。”这么久以来,赵则又温柔了许多,指腹擦掉我眼下的泪珠。
我怔然,不知道说什么。
又过了许久,阿荷打听到,圣上去了一次大牢,我爹他,全招了。
那日我晕在院子里,好不容易被下人劝动,说晒晒太阳,反倒让身子受风,生了一场大病。
睁眼,是赵则端着药碗,在床头沉默守候,床前跪了一地的人,尤以阿荷最为明显。
“他们照顾不周,该罚。”男人嗓音冰冷无情。
我心念微动,哑声说:“不要。”。
却也想起他是一个冷酷至极的人。
赵则柔柔道:“你好起来,我就不罚他们了。”
我攥紧被子,摇了摇头。
我不想好起来,只觉得身子倦懒无力,难受,也不想吃药。
他挥挥手,让人全部退出去。
我艰难转身,问他:“你会把他们都杀了吗。”
赵则低笑,“从前我被一老太监收养,他不过是一奴才,却因我母亲从前帮过他一点小忙,便冒死救了我一命。懂事起我便知,尊重人命,就是善待自己。从前母亲心善,随手做的一点小事,却不知日后可能会颠覆整个王朝。”
我信他不会随意处置人命,事实上进府这么久以来,我早就发现他人虽冷,却并非外界所传是个草菅人命的主儿。
有一回一个黑衣人来找他,是皇家通缉犯,听说,是个好人,却因得罪皇帝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人怎么在你这里?”我问他。
赵则悠悠道:“好姑娘,千万别说出去,不然小命难保。”
府外的消息被赵则封得严严实实,我一天天消瘦,到最后,连勉强喝点牛乳也会吐。
赵则沉声道:“我不应该救你爹,但我承诺会护好你。”
我怔愣,脸色苍白,瘦了一大圈,平日里胡吃海塞不长肉,稍微一病便看着像是被虐待了一样。
赵则和我额头抵额头,大掌扣住我的后脑勺,用命令的语气强迫我:“好起来!”
我素来是个任性的主儿,才不要好起来。
也……好不起来。
他足足五日没有回府。
再听见他的消息,是府中来人,说赵则承认他构陷我爹,那些腌臜事原是他的手笔。
我爹回来了,太傅府欢天喜地地迎接我爹,跨火盆,洒柚子水,去晦气。
我爹却对我和我娘道:“收拾一下,咱们也下江南。”
我不解,问:“赵则呢,他怎么样了。”
爹看着我,好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只从袖笼里摸出一张纸,“签了你的名字,便自由了。”
我掺杂哭腔道:“要自由做什么呀。”
娘拉着我,“嘉儿……”
我甩开母亲的手,直直盯着父亲,“他还说什么了。”
爹连连叹气,才告诉我真相。
那些事情不是他犯下的,是有人陷害他,他认,乃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始作俑者。
“您告诉我,是谁!”我急得跺脚。
爹连连大笑,复又哀叹:“是皇帝啊,皇帝。”
“那赵则呢。”替我爹顶了罪,他又怎么办。
我爹道:“如今才知,什么江山稳定,社稷为重,都是君王说来骗人的,为了不让自己身上有污点,他不惜要了我的命!我可是他的老师啊!可那赵则……那赵则……”
我的手脱力般掉下去,我爹贵为太傅,皇帝为遮掩一桩丑事,想要他的命,赵则如今一掺和,就是和皇家公然对抗,想必不会有善终。
“嘉儿,你先跟爹娘走,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我挣脱开,喃喃道:“那是我的夫君,哪儿有什么从长计议……”
话毕,泪水早已爬满整个脸颊。
爹愣住,“赵则说,他总是欺负你,想必你看见和离书会高兴。”
“我当然高兴了,再也不用受他欺负,多好呀……”
“可爹……我嫁给他了,这辈子都是他的妻,离不开的。其实就算欺负,也是我乐意的……”
这些话说出来,我痛快许多,甚至勉强笑了笑,不想让爹娘太伤心。
我们全家原本打算第二日便走,这样一说开,爹也不走了。
他道:“嘉儿,你别有心理负担。爹这样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还以前欠下的债。”
我爹和我娘守在太傅府,送了我一人去京城郊外的私家宅子,老温家就我一个独苗,娘说,我若是出事,她也不活了。
四月,草长莺飞的好天气,却多了几重血腥杀气。
太傅府,清河郡,将军府……还有赵则早就笼络好的官员与旧部,连同从前东厂收集的许多皇帝丑闻,一同推翻了宋长业的统治,过程惊心动魄,消息递到我这里,却只有简单的一句话:“老爷让我告诉您,事儿成啦。”
那时我才知,赵则不是赵则,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宋长虞。当年因兰贵妃陷害,先皇后难产,因老太监受过先皇后的恩惠才将孩子偷偷保了下来。
赵则忍辱负重,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刻。
爹也私下告诉过我,这事,他到底对太子是有亏欠的,因他当初虽未参与兰贵妃的密谋,却知而不报,也是帮凶。
“其实赵则再等一等,胜算更大,既是名正言顺的先太子,何必在这个时机惹宋长业忌惮。”
我爹对不起他,他不救,再潜伏一些时日,等待更好的机会方为上策。
半晌,我爹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当初提议圣上裁撤东厂,是以为这赵则带坏新帝,哪儿知新帝自己就焉儿坏。果真是皇后的孩子啊,出淤泥而不染,气性,心胸都是一等一的出挑,可当初偏偏因我这建议,娶了你来报复我,听说原本大凉的王爷要你联姻,他这一报复,反倒免了你和亲之苦。真是巧合。”
我咬唇沉思,真的只是报复,只是巧合吧。
赵则从前也说,我就是漂亮了点,其他方面惨不忍睹。
何况他今后是皇上了。
新帝登基,百官归顺,和平过渡。
人们津津乐道皇上的孝顺,尊先皇后为圣母皇太后,又勤于政务,不多时,皇上何时选妃的话也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索性闭门不出,只对阿荷吩咐:“谁来也不见。”
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日醒来,竟是在宫中,明黄幔帐,紫龙气派。
赵则坐于窗榻一角批折子,龙袍穿在他身上无丝毫违和之处,只觉得俊美不凡,让人心生臣服。
真是天生的帝王料子啊。
先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我发呆之际,男人已欺身靠近。
“在想什么?”他低低哑哑地问,又温柔又缱绻。
我嘴一扁,“都是皇上了,还可以随便抢人么。”
“你知我从来就不是好人。”那嗓音清磁,目光灼灼。
明明是他不对,我却红了脸颊,气得不知说什么。
他将我搂于怀中,倦懒地打了个哈欠。
我忍不住问:“没睡好。”
赵则低笑,“看了你一整晚,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也舍得了,那和离书——”
“听说你没签。”
“我回去就签。”
男人一把将我扑倒在床上,衣衫轻薄,露出大片雪白,他强势又不失温柔道:“晚了。”
一晌贪欢。
我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这算什么。
他又不喜欢我,只是馋我身子。
大掌捏住我的手腕,上面不知何时缠了一条淡青色的细纱,与当年替长公主宋新柔跳舞的料子一模一样。
那是当年赵则攥在掌心,未还给我的面纱。
赵则凑我耳旁蛊惑道:“娶你,原本就只有一个原因。”
“什么?”我怔然问出口,灵魂都隐隐沸腾起来。
他眉眼笑意弥漫,说:“一见钟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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