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只是爱着你在线观看(战神只是爱着你在线观看免费)
林梦嫣悠悠转醒之际,窗外正淅淅沥沥落着秋雨。
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在搬挪物什,紧接着便是她贴身丫鬟樱桃压低了嗓音的嘱咐:
“少夫人还在午憩,动作都轻着些,小心惊扰了她。”
“是。”
应答的声音或粗或细,显然来了不少人。
樱桃在外指挥着众人将新送来的物件归置妥当,这才轻手轻脚地踏入正屋。
原是想给自家夫人添条薄衾,不曾想还是惊动了林梦嫣。
她倚在南窗下的坐炕上,手肘支着紫檀小几,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账册,墨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事务。
听到动静,林梦嫣低唔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樱桃见状,忙上前几步,语带歉意:“可是外头那些人吵着少夫人了?奴婢这就叫她们停手。”
林梦嫣摆了摆手。
那截纤细白嫩如新葱的手臂轻轻晃了晃,面上并无半分气恼。
只是枕着手臂小憩久了,此刻酸麻得很,她微蹙秀眉,轻轻活动着手腕。
樱桃立刻会意上前,替她仔细揉捏。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林梦嫣双颊浮着一层淡淡的桃粉,衬得肌肤愈发莹润通透,仿佛一枚熟透的蜜桃,引人遐思。
一双圆润的鹿眸清澈见底,细看之下,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灵动。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削肩细腰,青丝如瀑。
这副模样,一看便是自幼娇养长大的玉人儿,骨子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只是嫁入这国公府的高门深宅,眉宇间悄然染上了一缕轻愁。
窗外的秋雨不大,淅淅沥沥。
地面还未湿透,反倒蒸腾出一股闷热湿气。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已是林梦嫣在国公府中度过的第三场秋雨。
与往年无甚不同,只是这雨点落下,也意味着盛夏的余韵该彻底消散了。
“不妨事,也该醒了。”她说着,目光投向窗外,带了些探究,“外头怎么回事?来了这许多人?”
见林梦嫣未曾怪罪,樱桃才回话道:“是吴夫人命人送东西来了,说是不出两日,大将军便能抵府,好些该添置撤换的物件,需得挪动一番。”
“她倒是盘算得精。”林梦嫣语气平淡。
自策州的捷报飞传回随安城,整个国公府便张灯结彩,开始预备。
如今莫说随安城的百姓。
便是整个大晋朝,谁人不知国公府要出一位权柄滔天的大将军?
与敌国大金鏖战三年,接连收复边陲十三座城池。
率四十万虎贲铁骑,将气焰嚣张犯境的七十万金兵杀得溃不成军。
最终更奉圣旨代天予,与大金订立“策颜之盟”,力保百年边境安稳,百姓休养生息。
如此功勋,放眼大晋朝,堪称旷古烁今。
国公府自然要倾力庆贺。
按理说,身为这位大将军的正头夫人,此事本应由林梦嫣操持最为妥当。
可惜,自三年前,那位大将军拜堂成礼后,连红盖头都未曾揭开,便因紧急军报匆匆离京,她在这府中的地位,便日渐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无人笃定他此行能否生还。
她或许是新婚守寡的少夫人,亦或是将来万人艳羡的大将军夫人。
可惜,这两样都与眼前的她不太相称。
她能得这门天差地别的亲事,不过是一场意外。
林梦嫣出身商贾之家,父母和睦,自小千娇百宠,家中只一个早已出阁的胞姐。林家本打算为她招婿延续香火。
未料媒人不慎泄露了她的生辰八字,竟被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一眼看中。
非但亲自登门提亲,更将整个随安城搅得沸沸扬扬。
林家便是想拒,也力不从心。
在旁人眼中,这无异于天降泼天富贵,砸中林家这般门户,定是祖坟青烟直上。
于是,在众人或羡或妒的目光中,她红妆迤逦,十里铺陈,嫁入了国公府。
原以为是新天地的开始,却不曾想,美梦顷刻破碎。
随着这位小公爷的远赴边关,她在府中的地位江河日下。
起初尚要忍受些妯娌长辈的刁难刻薄,时日久了,连那份刁难的心思都淡了。
于是,人人皆知东苑的熙棠院如同泥塑木雕的冷清所在,无人问津,倒也成了常理。
而她这位儿媳,除却每月初一十五需往云锦院给公婆请安外,与偌大国公府的其他人便再无过多交集。即便是阖府家宴,也鲜少攀谈。
林梦嫣神色淡淡,仿佛此事与她毫无干系,合拢了手边的账册,吩咐樱桃道:“她们要挪动便挪吧,只一样,库房给我看牢,正屋和书房的东西,不许她们乱碰。”
“少夫人放心,窦嬷嬷和蔡妈妈都紧盯着呢,半分也休想越界。”
正说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却是小丫鬟骊珠进来了。她比樱桃小些,模样亦是清秀伶俐。
“少夫人,用些梨子水吧,正好润润。”
林梦嫣接过那青白釉的瓷碗,碗中梨肉细嫩,用细羹搅动,清甜的香气便散开。入口温润,甜而不腻,是她素日喜爱的滋味。
“丹若的手艺愈发精进了,我吃着比外头买的更清甜爽口。”
丫鬟骊珠抿嘴一笑,回道:“老爷那边送了些香柠过来,丹若加了一点点进去调滋味,说是正好提鲜。”
“难怪呢,爹爹费心了。”她轻声道,情绪忽然落了两分,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抱怨,“从前在家时,这光景都跟着父亲在外头忙着秋收,多自在快活。自打进了这国公府,我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委实沉闷。”
林梦嫣樱唇微启,吐露着心中的不豫。樱桃温言安抚道:“国公府规矩大,少不得要谨慎些。可等将军回来,定会带少夫人回府探望老爷的,那时自然就能出去走动了。少夫人且再耐心等等罢。”
提及那位大将军,林梦嫣面上并无半分眷恋期待,反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不情愿。
试问,有谁能对一个在大婚之夜,仅匆匆抛下一句“策州有危”便绝尘而去、连面容都未曾看清的夫君生出相思之意呢?
她掀开身上搭着的软锦薄被,打算起身。
樱桃赶紧上前替她穿好蜀锦软鞋,搀扶她下了坐炕。
明窗外,那缠绵的秋雨仍在飘洒。
林梦嫣走到廊下,伸出手去,几滴微凉的雨点落入掌心,却不似冬雨那般刺骨寒冽。
四季之中,林梦嫣独爱秋日。不为别的,正因秋日象征着丰收。瓜果盈枝,五谷仓廪。
更紧要的是,她握在手中的丰厚嫁妆,也会因这秋收之季迎来新一轮的增值。
商贾人家,利字当头。
这一点,她倒是不曾辱没。故此,他人眼中凋零落叶、雁阵南飞的光景,于她而言,却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蓬勃喜悦。
林梦嫣眉眼弯起,一丝浅笑漾开,随即吩咐道:“走吧,去后院瞧瞧今日的菜蔬。”
主仆三人便沿着蜿蜒的抄手游廊,朝后院行去。
她那名义上的夫君,虽给她留下诸多难堪处境,但也并非全无益处。譬如,他们居住的这处熙棠院。
地方敞阔,位置精当,前院后院之间,还巧妙隔着一座玲珑小园。
于是,这三年来远离国公府纷扰的光阴里,林梦嫣将这熙棠院细细梳理布置,真正焕然一新。
她虽出身商贾,品味却雅致不俗。
幼年曾随父母久居金陵,潜移默化间浸润了江南士族的清雅风韵。因此料理起这熙棠院,也算得心应手。
整座熙棠院分为前后两进。正屋三间,左右各带侧室两间。后头一排后罩房,供下人和粗使婆子居住。正屋之后便是后院,辟有一方不大的练武场,以及那座精巧的花园。
从前园中尽是些杂草野花,毫无观赏之趣,林梦嫣便大刀阔斧地改了格局。
从江南运来名贵花木,依地势高低错落砌起假山石台。开凿一方水池,池底铺满光滑卵石。水面上浮着几片睡莲,池中游弋着数十尾金鳞闪烁的锦鲤,有的不过巴掌大小,有的已近臂长,条条都活泼灵动,为这小园平添许多生气。
那练武场,原是留给她那位“名义夫君”所用。虽主人不在,林梦嫣也从未动它。
日常仅有人洒扫,与修缮一新的花园相比,显得颇为陈旧。
绕过练武场,原本是一片搭着雨棚的空地,堆些陈年杂物。林梦嫣觉得有碍观瞻,便叫何管家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婆子,将这里翻整成菜畦,一垄一垄,种上时令菜蔬。
不远处便是熙棠院的小厨房。
倒也能称得上几分“自给自足”。
周遭用细密的竹篱精心围起,若非有意寻来,轻易难以发觉。
沿着曲廊行不多时,主仆三人便到了菜园。
在小厨房里忙活、准备林梦嫣膳食的丹若瞧见她们,擦净手走了出来。
雨后的空气,弥散着微潮的泥土气息。
菜叶上缀着晶莹雨珠,更显水灵鲜嫩。林梦嫣指了指藤蔓上垂挂的紫亮茄子,说道:“就它吧!”
“是,少夫人。”丹若应声。她圆圆的脸蛋,身形略丰腴,眉眼间自带一股和气温厚,是实心肠的姑娘。
林梦嫣当年出阁,一共带了四个贴身婢女和一个妈妈陪嫁。樱桃与骊珠主管房内贴身伺候,丹若掌着小厨房,芦橘则统管全院的针线活计,此刻正带了人在绣房赶制熙棠院上下过冬的新衣。娘家带来的蔡妈妈,如今成了院中掌事窦嬷嬷的左膀右臂。眼下正和窦嬷嬷在前院,寸步不离地盯着吴夫人派来送物件的仆妇们,眼睛都不敢错一下。
林梦嫣脑中正思量着晚膳如何搭配,刚与丹若说了几句,就见本该在前院盯着人的蔡妈妈急匆匆奔了过来,脸上带着难掩的惊喜:
“少夫人!少夫人……将军……将军他回来了!”
林梦嫣闻言微怔,不是说还有两日吗?怎会这般快?
眼下不是惊愕的时候,她定了定神,立刻吩咐丹若:“晚膳不必预备了,想是要去云锦院用。你且炖一盅润肺清气的滋补汤水备着,将军一路策马疾驰,风尘仆仆,嗓子必定干渴。”
“是!少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办!”丹若利落应下。
交待完毕,林梦嫣步履匆匆地折返正屋,略作整理,便带着丫鬟踏出了熙棠院的大门。西城门外。
旌旗猎猎招展,驰援策州的四十万虎贲雄师,于两月前便踏上了班师回京的征程。
数十万健儿跋涉千里,终在九月初,抵达天子脚下——随安城。
早已在城门外翘首以待的太子与文武百官,皆是心潮澎湃。
当遥远的地平线上,那支整齐如刀劈斧凿的雄壮军阵缓缓压近时,众人胸中依然热血为之沸腾。
大晋朝开国未久,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忧也尚未根除。故而,如谢洵这般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地位尊崇超然。
无论他父族的谢家,抑或母族的顾氏,皆是追随大晋开国先祖打下江山的从龙之臣。家族如今煊赫的荣耀,正源于此。
而他本人,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国之柱石,大晋新一代的守护战神。
长剑所向,摧枯拉朽。
他高踞于爱驹“墨风”背上,那马通体乌黑油亮,仿佛一匹墨色锦缎在风中驰骋而来。
一身寒光凛冽的精铁重甲,将他魁伟雄健的身躯包裹得严严实实,更添十分不怒自威的沙场气概。
眉眼间尽是历经铁血淬炼的坚毅与锋利,那冷峻如霜的神情,即使沉默不语,也足以让人感受到磅礴压力。
立在太子身侧的郭老丞相目睹此景,不由得老泪纵横,捏着花白的胡须,颤声道:“……天佑我大晋!”
第3章
“真不愧是顾老元帅的外孙,这般气度,遥遥望去便透着当年顾家军的风采啊!”
可惜,八年前金策一役,顾家满门忠烈殉国,除了这位外孙,子嗣尽没,如何不令人扼腕叹息。
这般感慨的语气引得太子侧目,看了郭丞相一眼,随即温和接道:
“顾老元帅若泉下有知,想必也欣慰于谢将军能立下如此赫赫战功。”
“嗯,太子殿下所言甚是!”
二人话音落下,周围群臣亦纷纷附和赞誉之词。唯独一旁肃立的吴太尉冷哼一声,满是不以为意。只是眼下正是谢洵风头正盛之时,他还不至于这般不识趣地去找不痛快。
大军终至城楼前。
谢洵翻身下马,身后十二位副将紧随其后,动作整齐划一,单膝触地,声如洪钟:
“末将等拜见太子殿下!”
“众将士辛劳,速速请起!”
“谢殿下!”
策州的黄沙风尘为将士们添上了几分粗粝与沧桑,但眼神却比以往更添坚毅。
太子见状,目露欣慰,上前几步道:
“谢将军,父皇已在宫中备好庆功御宴,专为将军接风洗尘。请吧!”
“谢陛下隆恩!”
谢洵随即向身后下令:
“十二副将卸甲随我入宫!其余将士,退后十里,安营扎寨,严守军令,不得擅动!”
“是!”
他自十五岁起便在军中摸爬滚打,身兼国公府小公爷之荣与军中将士人人敬畏的元帅之威。因此,他的军令,无人敢不从。
自城门至宫门,一路百姓夹道欢呼,热闹非凡。
太子甚至未乘来时的銮驾,而是兴致勃勃地与谢洵并辔而行。沿途但见百姓欢腾庆祝,香帕香囊纷飞如雨,太子不由笑着打趣:
“六郎这风采当真不凡。明明都知晓你已娶了夫人,众位小姐们依旧如此热情,看来用不了多久,国公府又该添新人了。”
谢洵对此不以为意,淡淡回道:
“末将那‘妨妻’的名声怕是传得不够响亮,否则岂有今日这般光景?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一时哑然:“哪有自说妨妻的?那些无稽之谈何必挂心?休得装样,你谢顾两家的儿郎,刀山火海尚且不惧,还会怕这些流言?”
谢洵不欲在私事上多言,抿了唇,不再接话。
一路北行,太子谈兴颇浓,滔滔不绝,而他这位将军却面色平静,一派淡然。不知情的,怕以为是不是太子欠了他赌债未还,才落得他这般神情。
簇拥着谢洵与十二副将进入皇宫后,民间的喧闹才渐渐散去。
御赐的接风宫宴,自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第4章
只可惜,宫墙之内热闹鼎沸,本该同样喧嚣的谢国公府却显得格外冷清。
尤其是东苑的熙棠院。
林梦嫣自婆母的云锦院归来时,面上难掩疲惫。
无论如何,她也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少夫人,是谢洵大将军依礼三书六聘、明媒正娶进门的妻室。
今日公公婆婆奉旨入宫赴宴,留给她的理由却是“怕你身子单薄,受不住皇家宴席”。
这般轻慢,实在令人心寒。用人则笑脸相迎,事毕便弃如敝屣,莫过于此。
经此一事,只怕整个随安城都会知晓,谢国公府的少夫人处境何等微妙。
日后在府中的日子恐怕更会步步艰难。克扣用度倒是不怕,她丰厚嫁妆足以支撑起整个熙棠院的花销。但这般公然给她难堪,若传到父母耳中,二老不知会何等揪心。
暮色四合,府中次第掌灯。
樱桃端着食案进来,却见林梦嫣只略动了几筷便搁下了。
樱桃心知少夫人心情郁结,想要开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林梦嫣瞧出她的忧虑,反而淡淡宽慰道:“午后用了些梨肉,眼下不太饿。”说罢低垂眼睫,将情绪悄然掩藏。
“备水吧,我想沐浴。”
“是。”
林梦嫣每逢心情低落,便喜好在静谧中沐浴片刻,仿佛温热的水流能涤去周身烦忧。
浸入浴桶,周身被暖意包裹,她才真正舒了口气。水里滴了舒缓凝露,氤氲的水汽熏红了她的双颊,樱桃与骊珠在旁细致服侍。
如此泡了好一阵,直到骨子里都松泛了,她才慵懒起身。擦干水珠,便倚在旁边的美人榻上,任由两个丫头为她轻轻涂抹香露。
往昔这等事,于林梦嫣最是寻常。
偏生今日费时久了些。
因此,当谢洵在宫宴散后回到熙棠院,踏入正屋未见人影时,隔壁耳房传来的细微水声便格外清晰。
多年戎马生涯,他的耳力极佳,立时便蹙了眉,转向身后问道:
“何人在内沐浴?”
身后跟随的,是侍奉他多年的何管家与窦嬷嬷。二人见少主人归家,本都激动难抑,未料他开口第一句竟是此问。
窦嬷嬷连忙上前回禀:“将军怕是有些醉了。这院里能在此处沐浴的,自然是少夫人了。”
被她一提醒,谢洵才恍然忆起自己已成家。
果然军中数年,已让他习惯性地忘却了这个家宅中还有位名分上的妻子。
“嗯,”他摁了摁额角,“去熬两碗醒酒汤来,那御酒劲儿足,有些上头了。”
“好好,老奴这就去。”
身上的甲胄此刻沉甸甸地坠着,贴身随从罗原立刻上前搀扶他入正屋,低声道:
“将军,属下为您卸甲。”
“嗯。”
浓烈的酒气混着粗重的呼吸,很快在屋中弥漫开。
褪去沉重盔甲,露出内里的月白色窄袖收口圆领缎面里衣,其上绣着暗云纹,脚踏黑色锦缎长靴,腰间束以同色金线绣花腰带,纵然酒意微醺,整个人仍显英挺不凡。
白日里那威严沉稳的大将军,此刻眉宇间倒是松懈了几分,显出一种久归故里的熟悉和放松。
他随手抓起桌上的青瓷杯,猛地灌了一口茶下去解酒,又觉不够,复倒了一杯。
可茶终非解酒良方,脑中昏沉并未消减,他遂微微蹙眉,斜身倚靠在明窗下的坐炕上,闭目小憩起来。
见这情形,何管家立刻压低声音:“都下去吧,此处自有少夫人照料。”罗原眼中仍有担忧,似是不放心这位少夫人能否照顾好将军。何管家却不给他踌躇的时间,扯着他的袖子便快步退了出去。罗原抱着沉重的盔甲,只得疾步送往专置铠甲的书房。
待林梦嫣裹着一身绯色寝袍从耳房踏入正屋时,鼻尖便下意识地轻蹙。
屋内原本清淡的莲香被一股浓重的酒气盖过,对于嗅觉敏感的她而言,颇为不适。
不必猜,定是她那位凯旋的夫君自宫宴归来了。
她以素帕轻掩口鼻,绕过正堂与寝屋间隔的苏绣屏风,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景象:一位“陌生”男子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她平日最喜欢的坐处。几案上的茶杯显然被挪动过,而那人却浑然不觉,兀自睡得安稳。
窗外月色柔柔洒落,中和了他白日那身金戈铁马的凛冽之气,竟在这国公府深夜里显出一种随安贵公子的慵懒意态。
不得不承认,她这夫君生就一副俊朗容貌。凤眸狭长,鼻梁挺拔,薄唇抿如刀锋,身形亦魁伟不凡。
林梦嫣正思忖着该如何唤醒他时,那双闭阖的双眼猛然睁开!
眼眸初启,锐利深邃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压感,瞬间扫过林梦嫣。
从未与夫君有过对视,被他这般如虎狼骤然惊醒的眼神扫过,林梦嫣心中一悸,下意识地倒退了小半步。
这细微的动静全然落入谢洵眼中。
他亦微感讶异。原以为吴夫人送来的,多半是为“破格”而寻的无盐女,未料竟似月华映照下的温婉仙子。若在外头被那些狂蜂浪蝶见了,只怕要心驰神荡。可惜,他谢洵军中多年锤炼,已是铁石心肠之人。
他撑身坐起,略作吐纳,面上便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开口问道:“你便是林氏?”
一句话,将林梦嫣彻底拉回现实。
再好的皮相又如何?这口气,不似对着家中妻子,倒像是审询军中下属。她立刻敛起方才的讶异与慌乱,轻拢身上的绯色寝衣,双手合于腹前,屈膝施礼:
“妾身林氏,见过将军。”
“嗯。”谢洵略活动了一下肩颈筋骨,残留的酒意仍在隐隐作祟。他拇指食指掐了掐睛明穴,才复又开口:
“三年前匆匆离京,实为军情紧急,委屈你了。我在陛下面前得了些赏赐,首饰衣料之类,明日便送来,权作赔礼。” 此言本是为缓和那份生疏尴尬。
谁料林梦嫣眼也未抬,只平静无波地回道:
“妾身叩谢陛下隆恩,也谢过将军。”
她身后的两名丫鬟也跟着行礼:
“奴婢樱桃(骊珠)见过将军。”
“嗯,起吧。”骤然在冷硬的军中归来,再听闻这般轻柔话语,谢洵竟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两声问道:“书房还在右侧?”
“是,仍在右侧厢房。”
听闻此言,谢洵便起身离榻。樱桃骊珠欲上前伺候他穿靴,却被他摆手制止。军中多年事事躬亲,早已磨去了这贵公子惯有的骄奢,不喜侍女近身服侍。他自行着好靴,说道:
“今日酒气尚重,怕搅扰你安歇。我便去书房安置了。”
林梦嫣眼中掠过一丝意外,没料到他会有此安排,但也只愣怔片刻,便得体应道:
“好。妾身这就命人将醒酒汤送往书房。”
“嗯。”言毕,便已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步履沉稳,全无酒醉之态。直至那挺拔的身影完全没入屋外的夜色中,林梦嫣似才缓过神来。
“少夫人,怎的不留将军在正屋歇下?”开口的是骊珠,她性子爽利快言,说此话全然是为林梦嫣着想。毕竟自家小姐嫁入国公府已三载,却始终只是名义上的少夫人。外院那些惯爱嚼舌根的仆妇背后闲言不少,骊珠已撞见数回。每每上前争论,又难免落人口实。若能留将军宿在正屋,便是对这些闲话最好的回击。
只可惜——骊珠再急,林梦嫣心中却似古井无波。从将军起身离去,她便无半分试图挽留的举动,待人离去,才平静吩咐:“将‘月明香’点上,驱驱这屋里的味道。”
“是,少夫人。”
熟悉的清雅莲香再次弥漫开来,林梦嫣的心绪才终于缓缓沉静。面对这位仅打了照面的夫君,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两人虽名为夫妻,实则相处的光阴不及半个时辰。倘若他今夜真留下,她又该如何应对那……夫妻之礼?不知怎的,方才他初醒时那惊鸿一瞥的锐利眼神,如同锁定猎物的头狼,那瞬间的犀利与掌控感,实在令人难以忘怀。
也许正因如此,才能攻下边塞十三城吧。
无声轻叹,躺在那张紫檀嵌象牙海棠花拔步床上,她久久难以成眠。明日,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夫君了。
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才在困倦的侵袭下渐渐睡去。
可惜。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梦嫣便被外院仆妇刻意拔高的喧哗声惊醒。她微蹙着眉头醒来。
熙棠院上下的仆婢,从丫鬟、婆子到小厮,向来都是踏实安分、少言寡语之人。这全赖何管家与窦嬷嬷驭下之严。
相处三年,院内还从未有过这般大清早便如此“失礼”的状况。
第5章
于是林梦嫣自顾自的起身,披了外裳就坐定在床榻之上,随后扬了嗓子便说道。
“外头是何人在喧哗?”
听到里屋有了动静,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外头突然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门被推开的声音,而后一群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自然是樱桃和骊珠,二人面色上都有几分不好看,但却隐忍着。
而后跟着的则是一个穿绸绿锦缎的尖脸婆子,名唤焦嬷嬷,是现如今国公爷继室吴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
可以说,这偌大的国公府里头,她可是头一份的体面。
随吴夫人掌管中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于是还不等樱桃上前说话呢,她倒是往前走了两步。
立在林梦嫣面前,便状似恭敬的说道。
“少夫人,清早扰了您的梦,是老奴的不是了,可今日是将军归府的头一日,所以家中所有人都在云锦院里头等着,想见见将军呢,这才一大早的过来叨扰了,还请少夫人恕罪。”
林梦嫣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立刻说话。
反而是瞧了瞧外头的时辰,竟已是巳正。
本来平日请安的时辰该是辰初的,她如今都晚了快两个时辰,也难怪云锦院的人要过来“刻意”说什么扰人清梦的话了。
原就是她睡过了头,所以也不好发作回去。
于是扬了个得体的笑容起来,便对着那焦嬷嬷说道。
“昨儿将军回来的有些晚,又饮了不少酒,所以伺候将军洗漱费了些时辰,耽搁了今日给公爹和婆母的请安,是我的不是了。”
“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咱们吴夫人最和善不过,原也没想来扰将军和少夫人的,只是前头院子等的人实在是多,所以才派了老奴来问问的。”
问问?
若真是问问,也就不至于闹腾得把她给吵醒了。
这焦嬷嬷倒是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人嘴两张皮”的巧本事。
林梦嫣不欲与她过多纠缠,于是开口便说道。
“吴夫人不怪罪就好,待我与将军洗漱后,即刻前往云锦院。”
“是,那老奴就先回去等着了。”
说罢,走的时候还刻意看了一眼床榻上,虽有些许睡过的痕迹,但却没瞧出什么圆房的样子来。
看样子,这入府都三年了的少夫人,还是完璧之身。
心中有几分不屑,但面上却做的恭敬。
等出了熙棠院的门以后,那焦嬷嬷才冷笑一声,朝着云锦院而归。
被她这么一闹,林梦嫣这一日的好心情都没了。
“将军人呢?还在书房歇息吗?”
林梦嫣又不傻,这些人来势汹汹的冲的可不是她,摆明了要见之人是她那位大将军夫君。
所以她去不去的不要紧,这位大将军却是必须到。
骊珠端了温水上前,递给了林梦嫣压压燥意,而后便说道。
“将军卯正就起身了,去了后面的练武场,大约是打几套拳散散酒意吧。”
卯正?
端瞧他昨日那醉酒的样子,林梦嫣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还睡着呢。
没想到,人却勤快的很。
倒显得她这个“无所事事”的少夫人懒散惯了。
“既如此,那就派人去跟将军说一声吧……”
林梦嫣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见外头传来了些脚步声,而后听到一有些低沉但透着干净利落的声音问道。
“你要派人与我说什么?”
只见谢洵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
一身鸦青色绣团花纹的锦袍穿在他身上,衬得人身形修长俊廷。
似乎是已经洗漱过了的,原本唇边的胡渣已经光滑,只是淡淡的透着些青色,那深邃的眼睛看向了林梦嫣,似有疑惑。
而林梦嫣才刚起身,自然是素面朝天。
但却透着一股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丽之色,但比之昨晚,却多了些没睡饱的倦色。
林梦嫣见谢洵走了进来,倒也不拿乔,立刻从榻上下来。
“妾身见过将军。吴夫人身边的焦嬷嬷送了消息来,说是家中所有人都等着要见将军,让我们过去请安呢。”
听到这里。
谢洵的脸色并没有多少波澜,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是林梦嫣注意到,他在听到吴夫人的时候,眼眸中的墨色又深了些许。
安静了片刻后,那谢洵便说道。
“既来请了,那便过去瞧一趟,你先洗漱吧。”
而后四下看了看,似乎在找落座之处。
昨儿醉酒,自然是哪儿舒服躺哪儿,如今酒醒了,他才发现一个问题,对于这个自己从小住到大的正屋,他多了几分陌生感。
三年了。
这里的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石青色的帐子换成了秋香色的月影纱。
从前坐炕上的那黄梨木的小几,也换成了紫檀嵌海棠花的繁复贵重样式。
尤其是做隔挡的屏风。
他记得从前只是用了布帘,如今却变成了苏绣的屏风,上面也是细细的绣着春日海棠花盛开的图样。
一看就价值不菲。
果然是商贾之女!看样子林家给她备的好东西也不少呢。
转而神色平静的看了一眼林梦嫣,而后便开口问道。
“你很喜欢海棠花?”
林梦嫣略有惊讶。
果然是能夺回一十三城的大将军,看着粗粝,实则心细如发,观察也仔细。
进屋这才多久,就看出来她的偏爱,确实厉害。
林梦嫣并不觉得此事需要遮掩,于是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便无话了,场面一度冷了下来。
就好似昨儿下的那场秋雨,带了几分透心凉。
咳咳两声,最先打破僵局的还是谢洵,林梦嫣以为这位大将军要高谈阔论一番。
却未曾想,他再次出声说的却是其他。
“我去书房看会儿军报,你好了,差人来唤便是。”
“妾身明白。”
等谢洵走了之后,林梦嫣才轻轻吐了口气,不得不说,她这夫君的气势真摄人。
长年累月的做惯了发号施令的将军,便是软乎乎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好似是一道军令,让人不得不听从。
“打水来伺候我梳洗吧。”
“是,少夫人。”
第6章
樱桃知道今日是自家夫人和将军头一次去见国公府里的众人,因此与新婚后的第二日敬茶一般,需要多些重视才行。
想了想刚刚谢洵的服饰打扮后,便捧来了一套柳染色的马面长裙,配锦绣纹对襟褙子,显得整个人温润又淡雅。
林梦嫣瞧了瞧,而后便点头同意。
上身之后,果然好看。
尤其是这衣裳极衬肤色,林梦嫣本来就白嫩娇软,此刻更是如此。
“少夫人,奴婢给您梳个朝云髻吧,再挑几根玉色好的簪子如何?”
说话的是骊珠,她的手巧,因此许多时兴的发式她都会。
林梦嫣本就是美人胚子一个,所以这番用心打扮之后,更甚从前。
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林梦嫣吩咐说道。
“去唤将军吧。”
“是。”
临出门前,林梦嫣想了想,又折回了去首饰盒前,打开来挑了四五支成色还行的金镯。
虽是镂空刻丝的工艺,但也是有份量的很,放在手中沉甸甸的。
骊珠见此奇怪不已,立刻开口就问道。
“少夫人,拿这么多金镯作甚?”
“你忘了三房五房那些爱打秋风的了?”
骊珠恍然大悟,到底是她们的日子过舒坦了,所以都忘记了,这国公府可是个实打实的大家族。
里头有忠肝义胆的报国之士,自然也有混不吝的寄生虫。
前朝皇帝暴戾无道,以致民不聊生,所以几十年前,处处都在闹起义。
如今的圣上也只是大晋朝的第二任皇帝,从前朝手里接管这万里江山,也不过数十年。
因此,随安城中的权贵勋爵中,不乏有许多泥腿子出身的大老粗。
这谢国公府去世的老公爷便是其中一位。
他曾与开宗皇帝乃是一村的后生,随开宗皇帝举了大旗,扯了布的也就闹起了起义之事。
原本是想着为自己搏几口饱肚子的粮,谁知却烧对了灶头!
不但成了为新帝推翻旧政的汗马功劳之臣,还赐了这国公的名头和府邸。
哥哥成了大红人,这手底下的弟弟妹妹自然也跟着沾光。
谢家本就是三子两女的多子女人家,除了谢二娘嫁人留在了常州外,其他的弟妹都带了家眷投奔哥哥谢国公。
谢四娘比哥弟要好些。
许多年前,就在哥哥的做主下,嫁给了同村的许家后生,如今带了夫婿和孩子来到随安城,虽然是想着要得些庇护的,但归根结底,也还是想着要自力更生。
所以在谢国公的帮扶下,与夫君在城郊置了百来亩的田地。
而后又加上夫妻也勤快,孩子们也大多稳重老实,所以这些年来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倒是那做什么什么不成器的两房弟弟,成了谢国公甩不掉的包袱,自然也就只能随他在这府里头生了根,落了脚。
这一呆,便是好几十年。
哪怕是谢国公早已去世多年,死之前也给他们分了些家产,可这三房和五房的人,也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的,就是要依附着大房。
死活不愿意离开国公府。
因此,两房人蜗居住在北苑的那两个院子之中,如今连曾孙都有了,还挤着不肯搬出去单过呢。
毕竟,三房和五房的老哥俩现在还在世,能蹭一点是一点。
若是谢三老太爷和谢五老太爷都没了,那他们那些后人再想留在国公府,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林梦嫣一边起身,一边想到了去年某一回的家宴上。
那三房五房的人从她这里“借走”了不少的好首饰,至今也没有归还的意思。
如此,若林梦嫣还学不会聪明,那就是她此人蠢笨的问题了。
有道是翠玉无价金有价。
这种金镯子用来打发她们最合适不过。
“既如此,那奴婢寻几个锦盒来装吧。”
“嗯。”
锦盒硕大,自身也有些重量。
放在手里沉甸甸的。
拿去诓一下三房和五房的人,倒是最合适不过。
准备好一切后,林梦嫣才带着樱桃和骊珠候在熙棠院的门前。
不多会儿,那身后跟了罗原的谢洵也从书房出来了。
熙棠院门前有两棵林梦嫣高价买来的罗汉松,又名金钱松,那可是她招财用的“宝器”,自然是打理得十分用心。
谢洵对此物不甚了解,只是觉得这树看着有些有趣。
没多会儿就见到了林梦嫣。
她今日用心打扮的这番模样,落在谢洵眼里,当然是比昨日和今早初见面的时候,多了些惊艳。
只不过常年行军,他习惯了将心思都掩盖起来,所以并未流露出什么来。
“妾身见过将军。”
“嗯,走吧。”
“是。”
夫妇二人并肩,沿着石径一路向云锦院走去。
从前林梦嫣觉得再熟悉不过的景致,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了。
这国公府大是大,却不够雅致。
既没有江南流水的亭台楼阁,也没有雕梁画栋的飞檐倚栏,武将人家出身的粗粝倒是可见。
与林梦嫣精心打造过的熙棠院可不能比拟。
谢洵和林梦嫣夫妇二人行走在国公府里头,这还是头一回,因此驻足偷看的丫鬟小厮们,可不止一个。
感受到身后那些探究的眼光,谢洵微微蹙了眉。
反倒是林梦嫣,背挺得直直的,一点也不叫人小看了去!
要说这国公府也真是奇怪。
明明偌大个宅子,成百上千的奴仆伺候着,这规矩却不大好,做家仆的在主人家中四处乱看,能有什么好规矩。
据说国公爷的原配,谢洵的嫡亲母亲顾氏夫人还在世的时候,规矩严明的很。
反倒是这位从妾扶正的继室吴夫人上位之后,松散了不少。
端看熙棠院何管家和窦嬷嬷的御下作风,和整个国公府就能发现其中的不一样了。
这一点,林梦嫣倒是深有感触。
穿过了一片园子,二人来到了国公府后院的正中心,云锦院三个字写得笔锋苍劲有力。
谢洵抬头看了看那匾额,眸色复杂中透着一丝厌恶,似乎不愿意踏入这里。
林梦嫣看出来了他的意思,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直等到片刻后,见他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后,才利落的说道。
“进去吧。”
“好。”
第7章
夫妇二人刚一进这院子里。
就听到了正厅之中传来了一老妪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嚣张,又有些粗鄙之意。
“要我说啊,还是这六郎媳妇有福气,进门都三年了,也不见你对她有什么说教,你看看让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等了多久了,还不见来,说出去,只怕外头人笑话咱们国公府里头没规矩呢!”
随后就是一声冷哼。
林梦嫣都不用看的,就知道,定是那牛鼻子一般爱哼哼唧唧的三老夫人在说话。
她在这府中,耀武扬威了许多年,最是喜欢拿小辈来出气,好让别人多多的“孝敬”她。
只可惜,林梦嫣自嫁入国公府后,甚少离开熙棠院,她便是想作威作福,也没地儿施展,所以,才挑了这个时候,故意说给谢洵和林梦嫣听。
一来是要下一下谢洵的面子。
二来也是要敲打敲打林梦嫣,让她没事就该识趣些。
最好是金山银海的往北苑自己屋里头多多的送些,这样她做长辈的自不会为难。
林梦嫣脸上还是挂着微微的淡笑,可眼中的冷漠,与旁边的夫君谢洵倒是如出一辙。
知道的说他们夫妇二人是来拜见上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祠堂敬香呢。
二人站定在院子中,没有吭声。
就听里头又传来了一女子声音,听上去倒是软糯温和。
“三伯母别生气,她还是个孩子。入咱们国公府时才刚及笄,如今也不过十八而已,别着急,慢慢教就是了。”
“难怪外头人都说你好性子,我瞧了,明明是好欺负吧。”
“一家人,哪儿来的什么隔夜仇啊?”
几人阴阳怪气的你一句我一句,摆明了就是故意说给谢洵和林梦嫣夫妇二人听的。
或者说,主要是故意说给林梦嫣身旁,这位新晋的皇帝宠儿大将军听的。
林梦嫣就不信了,这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都是瞎的,明明他们人都走进了院里,会没人通报?
如今话里话外的都在说她不懂规矩呢。
林梦嫣对于这一屋子的人真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既要从她这里贪图些小利,又总是唧唧歪歪的说些酸话。
这些话,从前自己不是没听见过,但她从不放在心上。
毕竟后宅妇人的这些酸话,对于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好些年的林梦嫣来说,连让她动气的资格都没有。
只因她信奉的一个道理: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值一提,不过,她这般想,旁边的谢洵却不这般认为。
他离家三年,不代表忘记了这些亲戚的嘴脸。
往年母亲和大嫂当家的时候,他们也是一下不满这个,一下不满那个的。
说的狠了,动不动就拿长兄为父,自当照顾幼弟的话来撒泼打滚。
可问题是,他们的长兄入土为安都多少年了,真这么有孝心,怎么不自请搬去守灵啊?
所以一听就知道,这是夹枪带棒说给他听的。
目的也很简单,想让他对自己这个并不熟悉的夫人,多几分误解。
其实,昨日宫宴上林梦嫣没有出现,谢洵就有些明白了。
今日再听了这些话,愈发佐证了他的想法。
甚至他都无需问,就能知道他这小妻子在府中过得不甚如意,于是侧脸看向了林梦嫣,有些担心的问道。
“你昨儿没去宫宴是因为身子不好吗?”
“将军觉得呢?”
林梦嫣将问题又抛了回去,倒是一点都不怕得罪人。
这话一出,谢洵就忍不住的多看了她一眼,还以为他这夫人在家中属于逆来顺受的那种人呢。
没想到,却是个口齿伶俐的。
突然想起今早一入后院的场景,自己那破旧寒酸的练武场,与周遭显然是精心打造过的园景,十分的格格不入。
谢洵就明白了不少,眼前的这林氏女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主。
那就好。
毕竟,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夫人,断没有被人拿捏的份,于是,谢洵嘴角淡淡的滑过一丝笑意,便唤了一声。
“罗原。”
他只唤了名字,而那贴身的随从罗原也是个会来事的,立刻就扯了嗓子,对着里头喊道。
“骠骑大将军,将军夫人到。”
比起那毫无实权的小公爷身份,谢洵自然是更喜欢这个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将军身份。
更有甚者说,骠骑大将军,乃是正二品,以他如今三十岁不到的年谢来说。
可谓是天降英才,武曲星下凡了。
听到这振聋发聩的一声,屋子里头那些原本还有点拿乔的国公府“贵人们”,倒是一并嘘了声。
脸上多了几分尴尬和讪笑,尤其是那几个老东西。
他们一无官阶,二无学位的,本来该起身给谢洵和林梦嫣夫妇行礼才对。
可他们自诩是家中的长辈,所以厚着脸皮坐在圈椅上,就等他们进来。
谢洵夫妇二人进了这云锦院的正屋后,就扫了一眼。
果然是挤满了人。
乌泱泱的一大群,坐的坐,站的站,这偌大的正厅险些不够在。
想也知道。
三房四代人共十五口,五房四代人共九口,倒是把正经的国公府三代人给挤到边上去了。
谢洵一眼就看到了犄角旮旯里的寡嫂和幼侄,明明他们才是这个家曾经最重要的掌权人,如今却被排挤到如此地步。
想到这里,谢洵的火气就大了不少。
原本就冷漠的脸上,更是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在场的那些亲戚们,却沉浸在祖上有光的兴奋中,全然没注意到谢洵的表情。
或者说,谢洵面对他们的时候,从来都是这副模样,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林梦嫣站在他身旁,感受着各种眼神投射了过来。
嫉妒的,羡慕的,不甘的,自然也有高兴的。
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没有放在心里,只淡定的面对着前面。
端坐在上首的乃是现任的国公爷谢玉宽。
年过五十,看着有些微胖,他为人性子绵和,瞧着不似是武将人家的儿子,倒像是个秀才出身。
有那么一点子文人的气质在身上,但却不多。
第8章
在看到谢洵夫妇进门的时候,谢国公眼眶中还是有些动容的热泪。
只不过,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与这儿子说话。
毕竟,在他面前,自己这个做老子的,也没怎么硬气过,因而只是按捺下情绪,有些激动的笑着说道。
“来了。”
谢洵点点头,简单的“嗯”了一声,随后抱拳说了一句。
“父亲,安。”
至于其他的人,他可没有正眼瞧过一下。
如此态度的冷淡,自然是让在座之人多有不爽,可他们都只能强忍着。
毕竟,此番回来的不仅仅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了,更是在御前得脸的大晋战神。
刚刚报名头都是用的骠骑大将军的名头。
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
心里头同样也有数的,便是谢国公身边坐着的那妇人。
如今,国公府里头当家作主的继室吴夫人了。
她的年谢比谢国公只小一岁,但瞧着却跟他差了点辈,可见平日里保养的极好。
明明也是五十余岁的人了,丝毫不显老态。
一身暗红色绣如意纹的缂丝褙子,倒是给她平添了几分雍容,面容温和亲切,就跟庙里供奉的菩萨似的,慈眉善目的很。
林梦嫣可不是她夫君谢洵,有大将军的名声罩着,想如何就如何。
她到底还是后宅里头讨生活的女子,与吴夫人虽有暗处的龃龉,但明面上,自然要过得去。
于是,扬了个得体的笑容,就按着礼,半蹲了身子,对着谢国公夫妇说道。
“儿媳林氏梦嫣见过公爹,见过吴夫人。”
她自进府后,还未称呼过吴夫人为婆母呢。
之所以叫吴夫人,完全是跟着大嫂刘氏的说辞走。
谢洵听到了,心里头舒服不少。
等再看向吴夫人之时,眼中若有似无的带了丝嘲讽。
吴夫人能以贵妾身份扶正为妻,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
因为,即便是听到了“吴夫人”三个字时,也没觉得自己被人打脸,反而是和善客气的就说道。
“好,好孩子快起来吧,一家人不拘礼的。”
“谢过吴夫人。”
两句话罢了,旁人就觉出些你来我往的火药味。
只不过,今日的主角,不是林梦嫣,因此,吴夫人的炮火也不会对准她。
只见她下一秒就解释的说道。
“原以为六郎要过两日才到随安城的,所以家里头还在张罗着,谁知昨儿突然接到圣旨,老爷与我匆匆入了宫吃那接风洗尘的宫宴,等回来的时候太晚了,这才没告诉诸位长辈亲眷的。”
一边说话,一边朝着旁边的长辈们投去了有些抱歉的眼神。
见她这般作态,那原本还有些气弱的三房和五房,倒是又挺直了背脊。
国公爷夫妇下首左侧坐着的,就是一直带家人寄居在国公府的谢家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
一个清瘦似修仙的道士,一个臃肿如待宰的胖头猪。
年谢都已过七十。
可多年富贵养下来,却不见老眼浑浊之色。
他们身旁坐着各自的家眷,三老夫人和五老夫人,她们的身形倒是与夫君反着来。
三老夫人身形圆润,满脸横肉。
五老夫人瘦小寡骨,且满眼算计。
一看都不是什么慈善之人。
一进门,谢洵就忍不住看向了那一头金钗的三老夫人,实在是她太晃眼了,不想注意都难。
加之刚刚出言不逊的就是她,因此当谢洵冷飕飕的眼神往这边瞟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显得更加肥蠢。
才刚挺直的腰板儿,又软了下去不少。
倒是那年谢最长的三老太爷出来就打哈哈说道。
“一家子人说不出两家话,这六郎得了如此的圣恩浩荡,自然是要先去宫里头拜见皇上的,我们这些老骨头们不得重用,今日见也是一样的。”
话虽客客气气的,但林梦嫣听下来却不是这个意思。
好似是夹枪带棒的说她这位夫君不懂礼数。
明明该是昨儿晚上就漏夜去北苑见各位长辈才对,如今却还让他们等在云锦院中那么久。
还特意强调了一声“老骨头”。
不就是想再往谢洵头上扣个不尊长辈的帽子吗?
还真是满嘴荒唐。
对于这些习惯了趴在别人身上吸血的蛀虫,林梦嫣心中一万个瞧不上。
但谢洵就站在旁边,所以她表现的一脸的淡定和谦卑。
可惜了,三老太爷这点子做派还落不在谢洵眼中,连眼神都没多给一个。
“三叔祖父若是觉得不受重用,便自请去为祖父守灵吧,毕竟你日日念叨的就是祖父如何如何的将你视作掌心宝,以至于你一把年谢了,还是人人都该哄着的奶娃娃呢。”
这话可比刚刚三老夫人说的那些难听多了。
饶是三老太爷想装个体贴的长辈,此刻也是脸色臭的厉害。
眼见自己夫君没了脸,那三老夫人就有些不乐意了,张嘴就打算说上几句教训晚辈的话头。
却被刚刚还在怼人的谢洵,先一步开了口。
只见他看着上座的谢国公便说道。
“当日军情紧急,儿子离京匆匆,携新妇敬茶和回门之礼都未能完成,所以今日特意带了夫人来,给父亲敬茶,以全礼数。”
话不多,但意思却明白。
虽说二人现在还未圆房,但对外早已是三年的夫妻。
算不得什么情深意重,但做到相敬如宾还是不难的。
给林梦嫣脸面也是给他自己脸面,所以说完这话以后,便看了眼后面跟着的人。
林梦嫣对于夫君这突如其来的维护,先是一愣,而后就端正了姿态。
丫鬟樱桃不知从何处端了个红色的漆盘上前,里头就放着两杯热茶。
吴夫人见状,脸色都红润了些许。
从前在家中的时候,谢洵可没拿正眼瞧过她,如今娶了媳妇,倒是记着规矩了。
她心中对于能吃上这口将军夫人的婆母茶,还是很在意的。
倒不是说要多重视谢洵这个继子,而是如此一来,她在国公府中的地位就愈发稳当了。
所以嘴角都跟着上扬了不少。
而一旁的谢国公,显然是没想到儿子会有这般举动。
第9章
看着他越来越肖似岳丈顾老元帅的模样,心中也是无比的唏嘘。
“好好,为父等这口新妇茶,倒是等许久了。”
说罢,就满脸慈爱的看着林梦嫣。
他心中对于门第之事,倒是真没多少在乎。
就论她进门至今三年都没怎么生过病,平息了外头儿子“克妻”的流言蜚语这件事。
谢国公对林梦嫣就很满意了。
因此在林梦嫣跪着说道“公爹喝茶”的时候,爽快的接了过去。
而后想了想就说道。
“今日事出突然,但该给你的见面礼不可少,待会儿为父就让人送去熙棠院,望你们夫妇二人今后平安喜乐,白头到老。”
温和的笑容,让林梦嫣想起了家中的爹爹,于是,她也回以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说道。
“多谢公爹。”
公爹茶敬了,下一杯自然是婆母茶。
那吴夫人已经正襟危坐好了,就等着呢。
可惜,林梦嫣却起了身,站到了谢洵后面半步距离的位置,丝毫没有再次下跪的意思。
吴夫人的笑意还停在脸上呢,就听谢洵毫无感情的说道。
“母亲已经过世多年,这杯婆母茶便让林氏对着母亲的牌位敬吧,待会儿儿子自会带她去祠堂就是。”
此话一出,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而平日里得了吴夫人不少好处的三老夫人,此刻新仇旧恨一并发作,也不怕得罪谢洵了。
耿直了性子便说道。
“怎的不敬吴夫人?再怎么说,她也是这国公府里头名正言顺的当家夫人。”
这话一出,谢国公的脸色也有些复杂。
蹙眉看着眼前那早已刚毅的儿子,似也觉得不妥。
但看着他轻轻抿起的嘴唇,和不屑一顾的态度,谢国公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妥协的说道。
“行吧,记得给你母亲和大哥都上柱香,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知道你如今也是有家的人了,他们也能跟着高兴高兴。”
“嗯。”
话到此处,吴夫人即便是再难看,也只得收回,继而装作一副贤良的模样,笑着便说道。
“对对,姐姐等这杯婆母茶,可是好些年了,从前喝的那些……不说她们了,都是些福薄之人,倒是你是个旺家的。”
说完这话。
便从手上褪了个成色颇好的翠玉镯下来,递给了旁边的焦嬷嬷。
焦嬷嬷手捧那翠玉镯,就来到了林梦嫣的面前,恭敬的递了过去。
“虽说这见面礼来的迟了些,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吧。”
谢洵恶心她,她就恶心林梦嫣。
话里话外的听着是惋惜,但却实实在在的告诉了林梦嫣。
别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身份,也不过和自己一样是个继室罢了。
林梦嫣心中冷笑不止,但面色上却愈发的稳重大气。
正当她准备伸手的时候,却听到外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何管家眉色大喜的跑了进来,高声就说道。
“老爷,宫里头来人了,说是要宣圣旨。”
一听到这话,整个厅里头都热闹了起来。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定是犒赏给谢洵的御赐之物送来了。
往年谢老国公还在世的时候,因战功彪炳也得过几回御赐的嘉奖。
那时候,整个国公府上下与有荣焉。
虽说大部分的钱还是进了公账,但三房五房的腰包也肥了不少。
只可惜,自谢玉宽承袭公爵位子之后,这样的好事便不再有了。
因为他文不成武不就,只是在朝中挂了闲职而已。
若不是有这荫封的公爵位子护着,只怕早就成为随安城中的一抹过往。
但现在不同了,得了谢洵的势,眼看整个国公府又要重新成为御前的红人了。
他们自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一想到,束手束脚的日子有了盼头,个个都眉飞色舞的厉害。
国公爷谢玉宽率先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而后便有些神情激动的看了谢洵一眼,欣慰的说道。
“走吧,去接圣旨。”
“好。”
而在其身后跟随而去的,便是吴夫人。
她这家当得正头疼呢,如今中馈若是得了这么一笔银子入库,倒是能解不少燃眉之急。
因而也算是真心实意的高兴了。
正屋之中的三房和五房众人,也都是抖擞了精神,仿佛那圣旨是颁给他们似的,跟着一样激动的出了门。
尤其是那三老太爷,走得比谁都快些。
若是不知底细的,恐怕都不清楚,这二位平日里可是日日哀嚎着腿脚不便,要用金贵药材吊着的古稀老者呢。
反倒是林梦嫣,和顾氏夫人所出的子女们,落在了后头。
一嫂,一侄,还有一未嫁之小姑子。
三人的眼中多有为谢洵的高兴,但同时也不乏有担忧。
如此的泼天富贵,想也知道,定是要闹出些事端来的。
林梦嫣往日里与她们的来往也不多,只不过大家都住在东苑里头,也不好推诿,于是便上前说道。
“嫂嫂请。”
寡居了十年之久的刘氏,在听到这话的时候,仿佛隔世之举。
略愣了愣,而后才开口说道。
“弟妹客气。”
之后,拉了儿子在身边,又看了一眼小姑子,与林梦嫣一并出了屋门。
等她们来到正院之时,那里已经乌泱泱的站满了人。
为首的自然是谢国公和谢洵。
而在他们父子旁边的则是吴夫人和她所出之血脉。
至于三房和五房的四位“老骨头”则齐整的跪在谢国公父子后头。
倒是把林梦嫣和顾氏夫人所出的国公府嫡出血脉之位,给占了个底儿掉。
谢洵回首就看到了夫人,寡嫂,幼侄和亲妹,而后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些讨厌之人。
当即就对着罗原说道。
“去,将大嫂和夫人她们请上来。”
“是。”
罗原步子迈得大,几下就走到了几人面前,而后恭恭敬敬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林梦嫣倒是坦然,可大嫂刘氏三人却有些局促不安。
这样的局面她们已经许久未见了,也不知到底该不该出这个头。
林梦嫣见此,则轻声在大嫂刘氏耳旁说了一句。
“将军说过长嫂如母,大嫂就别担心了,走吧。”
第章
听了这一句,大嫂刘氏的眼神中露出不少错愕,显然是没想到她们夫妇会有这样的说辞。
但最后看了一眼众人,还是咬着牙的带人上前。
见她们几人堂堂正正的走了上来,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等人自然要让位。
虽然十分的不情愿,但宫里头来人看着,他们也不敢造次,只能起身往后挪了挪。
那样子,看着委实像尾大不掉的累赘。
等他们都齐刷刷的跪在青石板上,台阶上首,负责宣旨的刘公公才定了定心神。
这谢家三房和五房依附着谢国公府之事,他也略有耳闻。
从前只以为是玩笑话,但今日瞧见了,才有些惊讶。
虽说大晋立朝才两代皇帝,因此朝中上下有诸多穷亲戚的也不止谢国公一家。
但如这般在了几十年还不肯搬走的,倒是随安城里头的头一份。
突然想到,手中这旨意,一时间心似明镜般,便开口说道。
“国公爷,大将军,老奴要宣旨了。”
“刘公公请。”
随后,众人恭敬的跪在地上。
那刘公公一展圣旨,就朗声说道。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骠骑大将军谢洵驱敌兵,安边疆,实乃大晋上下之典范,特赏黄金万两,良田三千顷,并骠骑大将军府一座,择吉日搬迁即可,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这里,谢洵和林梦嫣夫妇倒是真心实意的跪拜谢礼。
反倒是其他众人愣在了原地。
御赐了将军府,还说择吉日搬迁就行。
这意思,是让谢洵分家出去单过?
一时间众人心中各有所思。
三房和五房想的简单,觉得谢洵若是走了,这国公府不得又回到从前的冷灶上?
前前后后,他们就得了个热闹,这就完了?
自然是不乐意的。
可一旁的吴夫人却暗自有些得意,若谢洵真的分府别住,那么这小公爷的位子 她所生的谢四郎不就有机会了吗?
自顾氏夫人所出的嫡长子谢大郎病逝后,对这小公爷之位她也是肖想过的。
只不过碍于身份和顾家的威势,所以这小公爷之位才会落在六郎谢洵的头上。
可现在不同了,自己成了国公夫人,儿子也成了嫡子,且娘家也得了势。
如此的风水轮流转,自然对这这小公爷之位愈发的有觊觎之心。
心中盘算了一整圈,面上还是如菩萨般的表情,温善和乐。
那刘公公乃是皇帝身边的首领大太监,什么场面没见过。
一时半刻看不透吴夫人,但三房和五房的亲戚什么嘴脸还是明白的,心中颇为瞧不上。
但还是恭敬的将那明黄色的绫锦圣旨递到了谢洵手上。
而后虚扶了他们夫妇一把,便笑着说道。
“奴才的圣旨已送到,就先回去复命了,出宫前,皇后娘娘曾派人交代了几句,说是让少夫人养好身子,改日随将军一同入宫觐见才是。”
听到这话的时候,林梦嫣也是有些意外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得了皇后的眼。
果然,夫君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将军之后,连带着她也鸡犬升天。
面对刘公公的客气,林梦嫣也客气。
“请娘娘放心,臣妇一定好好调理身体,早日入宫拜见皇后娘娘。”
与她站在同一排的吴夫人,此刻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毕竟当初说儿媳抱恙不宜进宫的的人可是她。
如今刘公公说这话,不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打她的脸吗?
但该装的样子还是得装,开口就套近乎的说道。
“刘公公放心,我这儿媳的病啊,不过是思念六郎得了旧疾,如今六郎回来了,自然心病就好解了。”
她的一番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林梦嫣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吴夫人,嘴巴荡起一个让人猜不透的笑来。
思念夫君成疾?
吴夫人这嘴也真是能编的厉害。
她怎么不说自己得了痴心妄想症呢?真是笑话。
谢洵听在耳中,也是不爽至极。
但碍于刘公公在,不好立刻发作,反而是借坡下驴的就看着林梦嫣说道。
“夫人的牵挂,自书信中为夫已然得知,这三年辛苦你撑着这家门了,也确实累的慌,不过既然陛下已经有旨让我们择吉日搬去将军府,那这段日子你便多歇歇吧,家中之事,便劳烦吴夫人操心了。”
“妾身听将军的就是。”
林梦嫣态度之谦和,让刘公公这个局外人瞧了都觉着不错。
虽说是商贾出身,但也是个识大体的。
瞧谢将军此番回来这得势的样子,日后这少夫人也定会多有青睐,自己还是要多些客气的好。
于是,对着林梦嫣就扬了扬笑,释放了不少善意。
旁人听不出来,吴夫人却有些吃瘪。
从来不都是她掌中馈吗?
怎的落在谢洵嘴里,倒成了林梦嫣这个儿媳苦苦支撑家门。
那岂不是,将过去三年国公府的太平和脸面都给了林梦嫣。
吴夫人自己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正打算再辩驳几句,给自己找找场子呢。
就见谢洵大手一挥,给打断了。
“父亲,你我送刘公公出去吧。”
“好,好。”
谢国公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听到儿子如此说话,自然是照做。
刘公公也乐得说道。
“多谢将军。”
随后,谢洵将圣旨郑重的放到了林梦嫣的手中,摆了个请的姿势便送了刘公公离开。
谢国公也在一旁陪笑着。
但他不太会说话,所以只是跟在儿子旁边,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走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原本跪了一地的人,个个都围了过来。
大嫂刘氏怕那些人挤着孩子,就拉了儿子和小姑子走远一些。
眼中多有警惕的看着,面色上也不大好看。
倒是林梦嫣小小人儿在中间,顷刻就被围了起来。
时隔多年,谢家又有了御赐的圣旨,谁看了不觉得激动?
当然,这也是林梦嫣头一次见圣旨。
无论是颜色还是制样,都透着华贵和精细,果然是宫中之物,一瞧就非同凡响。
而最先窜在她面前的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在见着那圣旨眼睛都发了光,伸手就想要去摸摸。
第章
却被林梦嫣不着痕迹的给移开了。
脸上还挂着客气的笑,张口就说道。
“御赐之物,还是小心些好。”
二老听了这话,也是跟着兴奋的点点头。
他们此刻,与林梦嫣绝对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自然是要将刚刚的不快抛诸脑后。
别的不说,只说那御赐的黄金万两,随便漏点给他们,也够自己这一大家子人,好些日子的开销了。
想到这里,这回,三老太爷的态度是真客气了。
“六郎媳妇儿,待会儿可得给咱们这些老头子开开眼,黄金万两呢,怕是装它的箱子都得要十来个人才抬得动吧。”
那贪婪的嘴脸,落在林梦嫣眼中,格外可笑。
刚刚在云锦院里头,这些人还对他们夫妇二人说三道四的,如今却好似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脸皮厚的,还真是一如既往。
于是,装作不知的样子,故意逗着三老太爷就说道。
“十来人怕是抬不下吧,少说也得百人才能搬得动,如此也能彰显天家恩德,对吧。”
听到这里,别说三老太爷了,就是旁边的什么叔伯婶娘,侄儿侄女们,也是跟着忍不住的盘算起来。
他们两房的人可没什么生计可言。
这些年就是靠在国公府里头打打秋风,蹭蹭中馈,还有借势在外头收些孝敬费,过日子罢了。
黄金万两。
只用听的,他们已经乐开了花,于是人人都翘首以待。
吴夫人带着儿子儿媳孙辈们站在一旁,露出装模作样的笑容来。
她盘算的可不仅仅是这表面上的赏赐,因此倒是不至于露出如三房五房这般的贪婪来。
只可惜,她能装,面前的孙儿孙女却有些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
明明年谢也就八九岁上下,但人小心大。
尤其是看人之时,即便是矮着许多,都还透着狗眼看人低的嘴脸。
让人一瞧就生厌的厉害。
对于这两个孩子,顾氏夫人所出子女儿孙可是一点都不喜欢。
吴夫人尚且还装装样子呢,偏他们兄妹二人,不知受了何人的撺掇,觉得这国公府上下都该是他们的父亲来继承似的。
因而,他们对这位在外征战三年未归的六叔,没什么好脸色。
对如今围着六婶娘的那些个叔伯祖父母的更是不喜。
若不是场合不对,只怕刻薄话就要从其嘴里说出来了。甜
尤其是刚满九岁的谢知茵。
从来都自诩嫡脉贵女,委实瞧不上这为了三两碎银就随意倒头的人们。
大嫂刘氏冷眼旁观,对此一言不发。
自家夫君过世已经十年,她娘家又没什么出彩的人物撑着。
所以,想要在后宅里头将儿子带大,只能是埋头做人。
好在婆母顾氏夫人离世之前,将大部分的嫁妆都给了她,否则,她在这宅院里头,只怕也要过得清苦不堪。
她能吃苦,就怕儿子和未出嫁的小姑子受罪,所以,这些家务事,她们能不掺合就不掺合。甜
没等多一会儿,送人的谢洵就折返了回来。
三老夫人立刻上前几步,就伸直了脖子的往他身后看,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好几层,张口就问道。
“六郎,怎的不见有人抬箱子进来?”
她是个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可惜,她的算盘落空了。
谢洵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有几分故意刺激她的说道。
“熙棠院的库房太小了,装林氏的嫁妆都不够用,别说这些御赐之物了,我已命罗原将东西送去了将军府,那里的库房大,便是我再立几回战功,再得些赏赐,也不在话下。”甜
一句话,让所有等着享福的人都打了脸。
黄金万两,他们从前连听都没听过,如今却与之擦肩而过,如何能不让人咬牙切齿。
“你!”
五老太爷浑圆的身体一下子从后头窜了出来。
差点把三老夫人给撞倒了,扯着嗓子就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真要搬家吗?咱们国公府里头这么多人,你都不管不顾了?”
那无赖的样子,当真是数十年如一日。
谢洵本就生得高大魁梧。
此刻俯视着五老太爷的样子,像极了庙里的罗汉俯看众生似的。
令人不寒而栗。
“笑话,这国公府如今还是我父亲当家作主,他尚且在呢,轮得着我来给您几位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四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三房和五房的那几个老人都要脸红脖子粗的。
显然对于谢洵这不恭敬的样子十分不满。
与谢洵正面刚,他们不敢,所以将矛头都对准了耳根子软的谢玉宽,立刻睡倒在地就撒泼打滚起来。
“大哥啊,你睁眼瞧瞧,你不在,咱们哥俩都要被人给欺负死了啊,狗蛋,你管是不管啊!”
林梦嫣对于“狗蛋”这个称呼,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却让谢玉宽老脸一红。
此乃他在乡间地头时的小名,后来随父亲入了这国公府后,就特意找先生改了大名。
玉宽,可比狗蛋好听多了。
可谢老国公在世之时,还是常常会念叨他的小名,以至于,这这三房和五房的老太爷,也养成了习惯。
一到要撒泼打滚的时候,便狗蛋狗蛋的喊着。
无非也是要让谢玉宽念及过去的情份,逼着他非要同意不可罢了。
林梦嫣静静的瞧着。
这些人,隔三差五的就要寻死觅活。
她嫁进来三年了,时不时总是能听到北苑的趣闻。
但百闻不如一见,今儿倒是有好瞧的了。
果不其然,很快,那五老太爷就接着哭骂了起来。
“好容易熬过了那些饿肚子又到处死人的日子,活到这般年谢,还以为能有好日子过了呢,谁知道……你瞧瞧你这不孝的儿子,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五老太爷嚎个不停,三老太爷也不遑多让。
作势就扶着胸口,开始大口大口的喘不上气来。
“他这是咒我们死呢!”
眼看就要来个一气之下的“一命呜呼”。
再加上两个不管脸面的三老夫人和五老夫人,散了头发就捶胸顿地哭嚎起来。
第章
他们四人,可谓是把田间地头争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被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做老人的睡在地上哭闹着,他们的子孙儿媳们也没闲着。
口里骂骂咧咧的就是说。
“国公府瞧不起穷亲戚。”
“个个都当我们是臭要饭的,随意打发。”
“好赖也是同根的祖宗,如今翻脸比翻书还快。”
那词调,那做派,南门唱戏的角儿都没他们这水平。
眼见哭的哭,嚎的嚎,场面一度混乱。
谢玉宽到底是不忍心,所以,着急看着几位叔父和婶娘,立刻就宽慰着说道。
“六郎不过是快嘴了一句,叔父婶娘别难过了。”
可惜,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这几个倚老卖老多年的人,如何能停的下来。
林梦嫣过门三年了,还是头一回瞧场面这么大的戏呢。
原以为自己家中,那些个不省心的亲戚就够烦人的了,没想到这高门大院的国公府里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有趣有趣。
眼中噙了些看戏的表情,尚且还没流露出来呢。
就被一旁的妇人给当头一棒的呵斥了。
“六弟妹可真是会做人媳妇的,自家的丈夫顶撞了长辈,惹下众怒,不见你规劝就算了,还站着看戏呢?也不说搀扶一把。”
说话的是个方脸寡相的妇人,乃是三房的嫡长孙媳妇儿。
若论排号,那便是谢二郎的媳妇关氏。
她嫁进来也好几年了,足足生了三个大胖孙子。
因此在三房一脉也属于能说得上话之人。
她娘家也是商贾,但却不如林家有钱。
早些年因着国公府的名声嫁进来的,可这些年,带来的嫁妆不是填了家中的窟窿,就是还了夫君的赌债累累。
因而,所剩无几了。
这才把目标盯在了那御赐的黄金万两之上。
没成想,祖父母出面竟然都折戟在了谢洵手中,她自然是要寻个机会,把面子和里子都找回来的。
这乃是其一。
还有其二。
若说这府中,她最嫉恨的便是林梦嫣了。
明明都是商贾之女,凭什么自己只能嫁普普通通的白丁谢二郎。
还日日要给他收拾烂摊子,而林梦嫣却可以嫁给国公府的小公爷。
如今还成了战功赫赫的骠骑大将军,致使她的身份也跟着愈发的尊贵起来。
因此,自林梦嫣进门的那一天起,她人前人后的没少奚落。
这种时候跳出来,自然是想要给林梦嫣个没脸,可惜,她却拿捏错了人。
林梦嫣扬了笑脸,但眼神中却透着冷漠。
张口就回击道。
“二嫂嫂说笑了,我福薄,嫁入国公府的时候,正经的祖父祖母和婆母就过世了,原以为要伺候的长辈就公爹一个,倒是没想过还有这么大的一门亲等着呢,不过二嫂嫂,你这个嫡亲的孙媳妇不去搀扶,倒将过错都推在我这个隔了几房亲的人头上,可见是个有教养的呢。”
林梦嫣从前很少理会这些人,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可今日当着谢洵的面,她们在场的人是一招又一招的,想要踩她在脚底。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更何况是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的林梦嫣。
一句话怼的那关氏是满脸通红,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可有的瞧了。
吴夫人眯着眼,突然觉得自己从前倒是小瞧了这个六郎媳妇儿。
看样子,是个能说会道的。
大嫂刘氏则盯着林梦嫣的背影,微微蹙眉,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
同住在东苑三年了,她与林梦嫣也有过几次交道。
但每每找她的时候,她不是在午歇,就是在捣鼓饭食,一副乐天知命笑嘻嘻的样子。
还以为她是个软乎脾气呢,却没想到,竟是带了刺儿的,自己倒是看走了眼。
而林梦嫣的正牌夫君,谢洵见此,眼中却多了几分痛快。
只不过这种赞赏一闪而过,再回头的时候满是愠怒,对着罗原就说道。
“既然两位叔祖父如此挂念,张口闭口的离不开,那我也就发回善心,罗原,叫人进来送二位叔祖父去守陵,十日后再归家!”
“是!”
院子中这一大群与他不对盘的亲戚们,他早就想收拾了。
只不过今日是接圣旨的好日子,不易见血。
所以干脆送去守陵,省得日日在耳旁聒噪的厉害。
本还在哭喊着的众人一下子就没了声音,个个面面相觑,最后都将求救的眼神落在了谢玉宽头上。
可这儿子也不是他能随意左右的,因此他也苦着脸呢。
而另一头的谢洵,不欲跟他们在此事上多有纠葛。
转身走到了大嫂刘氏等人的面前,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抱拳躬身行礼就说道。
“大嫂,你先带平儿和雪娘回熙棠院吧,我与夫人去祠堂给母亲和大哥上柱香,便回去。”
他说的简单,但意思很是明白。
这满院上下,唯一能得他关照的,也就这三人。
至于其他的亲戚们,是要上吊还是要投井,亦或者是要碰柱,他都不在乎。
大嫂刘氏深深的看了一眼谢洵,颇为无奈的点点头。
随后对着谢国公的方向,俯身行礼,转而就带着儿子还有小姑子离开,头也不回。
见此,谢洵又走到了林梦嫣身边。
他看了看一地的“亲戚”“长辈”们,众人立刻就歇了气。
还以为是不是会有其他的话要与他们说呢。
谁知下一句,谢洵便抬头看了父亲谢国公一眼,淡漠的说道。
“父亲,我与夫人还要去祠堂给母亲敬茶,就不多留了。”
而旁边的林梦嫣也不愿沾染这些人和事,跟着行礼就说道。
“儿媳告退。”
说完这话,他们也脚步稳健的离开了正院。
眼见他们夫妇二人一甩袖子便扬长而去,那老几位,倒是彻底没了脸。
哭声还挂在嘴巴里呢,但却没了用。
吴夫人见状,只能是跟着哀叹一声就说道。
“都怪我,都怪我,这家当的松松垮垮,规矩也没立好。叔伯婶娘快些起来吧,脏了衣服是小事,伤了身子才麻烦呢。”
第章
那惺惺作态之样,倒是让旁边站着的次子谢七郎有些不虞。
没说什么话,转身就离开了此地。
院子之中。
只见吴夫人上前亲自扶起了三老夫人,随后又扶了五老夫人。
而旁边的谢玉宽,也同样将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扶了起来。
几人没吃着甜头,自然是不肯罢休。
尤其是五老太爷,骂骂咧咧的就说道。
“你瞧瞧他那天煞孤星的样子,巴不得将身边人都给克死才算完,还想送我们去守陵?呸,我看谁敢!”
说着说着又气不过的补充了一句。
“这林氏都是第四个了吧,老子等着看,看这个又能活几日!”
他本就是村子里的流氓地痞,如今锦服加身,琼浆入肚,也挡不住他那横行霸道的样子。
因此骂起话来难听的很。
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谢玉宽听了这个有些不高兴了,立刻就回怼道。
“我儿怎么就是天煞孤星了?五叔说话也太难听了!难怪六郎不喜欢与你们打交道,一个二个的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他呢!”
随后冷哼一声,也撒手不管了,气呼呼的就离开了院子,躲到书房去。
五老太爷自知话说的有些重了,可这满屋子的儿孙下仆看着呢,他如何能退缩。
于是梗了脖子就说道。
“怎么的,外头不都是这么传的吗?若非如此,你们也不至于要去帮他求娶这个命格刚硬的林氏女入门吧,咱们可是国公府!一个商贾之女也能做未来的国公夫人,真是笑死人了要!”
妇人长舌。
可这五老太爷说起话来,比妇人还妇人些。
原本在谢洵和林梦嫣那里吃了瘪的吴夫人,乐得看五房替自己出气。
所以嘴里头虽然是一直劝着,但却说的都是些添油加醋的话。
五老太爷骂到最后,连顾氏一门战死疆场的事情都拿出来随意编排。
好似他们会遭逢此难,都是因为谢洵命格刚硬的缘故。
惹得下头一众人窃窃私语的厉害。
可还没等他骂高兴呢,罗原就已经带兵从外头折返,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的,眼神立刻寒意四射。
“堵了嘴,捆起来,送去守陵!”
“是。”
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亲卫队,三房和五房的人哪里是敌手。
哭喊着,闹腾着,却无济于事。
最后三老太爷和五老太爷还是被扭送着出去了。
见此,两房的人就跟失了主心骨似的,一个个颇为哀怨的看着,却不敢再造次。
国公府的西北方向,乃是谢家的祠堂。
周围肃穆一片,十分安静。
林梦嫣跟着谢洵来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才进了门。
本来谢家立家也没几年,所以上头没放着多少牌位。
除了第一排的谢老国公和国公老夫人外,便是第二排的谢顾氏和第三排的谢大郎之灵位,以及谢洵的前三任夫人之牌位。
分别是谢许氏,谢敬氏,谢王氏。
其他,零零碎碎的也放了一些三房和五房没了的儿子儿媳之牌位。
同样供奉着香火。
这祠堂,除了每年除夕全家要一同来祭拜之外,林梦嫣还没单独跨进过呢。
原先会觉得有些阴气森森的,但此刻却多是怀古的气氛。
大约是谢洵身上有令人镇定的气质吧,所以林梦嫣倒是没有从前那般有些害怕的感觉了。
站定在谢顾氏的牌位面前,林梦嫣从樱桃手里接过那盏茶,对着那牌位便跪了下去。
旁边的谢洵也随她一起,林梦嫣面色镇定中带着几分心诚的说道。
“儿媳林氏敬婆母茶。”
她的态度,谢洵看在眼里,对此,心里也颇为慰藉。
转头看向那牌位之时,面色上却多了几分哀伤。
随后,谢洵便语气轻缓的说道。
“母亲,您地下有知的话,大可放心就是,儿子回来了,日后再无人敢欺我顾氏一门。”
紧接着,目光又看向了谢大郎的牌位,语气却从哀戚变得坚硬不少。
“大哥也安息吧,有我在,嫂嫂和侄儿,定不会再受委屈便是。”
林梦嫣静静的跪在蒲团上,听着夫君谢洵跟婆母和大哥的牌位说话。
她嫁进门前,二位就已经病逝。
因此,具体是什么情况,她也不得知。
高门大院里头的阴损事,不会比她们这些小门小户里头的少,所以,她还是少打听为好。
闭嘴静听,直等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谢洵才淡淡说道。
“抱歉,顾着心里头的念想,忘记了你还跪着。”
林梦嫣笑笑,只好说道。
“妾身头一次给婆母敬茶,跪一会儿不打紧的。”
“嗯。”
谢洵伸手,想扶林梦嫣起身,却发现她左右两侧的丫鬟早就心疼的上前去扶。
只好收回自己的手,面色又恢复如常。
“走吧,回去见见大嫂她们,三年前就该引荐你们认识的。”
“好。”
说完此话,夫妇二人就一路向着东苑而去。
也不知是祠堂周围仆人本就少,还是说有了刚刚的那一幕,仆人们都不敢在谢洵面前造次惹祸。
所以,原本那些跟在他们身后那些想看热闹的下仆消失的无影无踪。
夫妇二人一路沉默着。
直等进了熙棠院的门,见到了熟悉之人。
那谢洵才开口,对着守在东苑门前的何管家和窦嬷嬷就说道。
“这几年辛苦你们二老了,等事情结束后,咱们就搬去将军府好好过日子便是。”
何管家和窦嬷嬷都是顾夫人死前留下的。
她们忠心不二的一直守着东苑。
所以,即便外头再乌烟瘴气,但东苑之中,人人都还能过些太平的日子。
包括寡居大夫人刘氏所住的拂秋院和谢家八小姐雪娘所住的含漪院,也没有被三房和五房她们给打秋风影响到。
因此,二人在听到了谢洵的话后,眼中噙着泪,多有欣慰的说道。
“老奴们听将军安排便是。”
“嗯。”
说完这话,夫妇二人才抬步往东苑正中的熙棠院而去。
而大夫人刘氏,侄儿谢知平,还有八小姐谢雪都已等候多时。
见他们夫妇二人来了,头一个起身,且高兴不已的便是谢家的八小姐,顾夫人最小的女儿谢雪。
第章
人称雪娘,如今才十四岁,还待字闺中呢。
她一个猛子就砸进了谢洵的怀中,哭的十分委屈。
“六哥!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看到她这样,大嫂刘氏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眶,用帕子擦去眼角的泪。
但脸色上,倒是比刚刚在云锦院中多了几分真诚和坦然。
林梦嫣默默的站在一旁,这种时候,不是她能插进去胡乱说话的。
反而是与大嫂刘氏对看了一眼之时,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些探究之色。
只不过,有些话,不好当着谢洵的面说,因此,二人都压下了心中所想。
谢洵一下一下的拍着自家妹妹的背,无声的安慰着。
他自十岁开始,就跟着外祖父一家投身军营之中,十多年来,都在刀枪剑戟的战火中厮杀。
很少有如此安稳的时刻。
因而,对于这个比他小许多的妹妹,他即便是心中有疼爱,也不知如何说,如何做才好。
只能用宽阔的肩膀,替她们抵挡住外来的一切恶念就是。
片刻后,和缓了语气就说道。
“六哥回来了,这次不走了,定护着你安生嫁人就是。”
八小姐雪娘如今已是十四的人,虽然小小的就没了母亲,但长嫂如母。
大嫂刘氏这些年,时常在她身边照顾着,所以,她倒也不缺爱。
听到自家六哥如此说话,一下子就臊红了脸,头蒙得更深了,嘟囔着说道。
“六哥,取笑我呢!不与你玩儿了。”
说罢,还捶了他胸口几拳。
如此娇嗔的女儿家模样,倒是让林梦嫣想起很多事情来。
她未嫁之前,在家中也会如此与父亲撒娇,这一晃,父女二人也都许久未见了。
当真是白驹过隙啊。
没注意,便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倒是把谢洵和雪娘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
林梦嫣有些尴尬的回看着兄妹二人,正准备开口解释呢,就见雪娘一脸明媚的凑了过来,对着林梦嫣就落落大方的说道。
“六嫂威武,将二嫂说得脸都红了也接不上话,真痛快!”
小丫头如此“嫉恶如仇”,还真是谢洵嫡亲的妹妹呢。
“呵呵,八妹见笑了。”
林梦嫣平日里与大嫂刘氏和八妹雪娘都不算熟络,所以,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的好。
在这高门大院里头,她只想安稳养老,不想闹事生非。
因此,雪娘的话,她没接过去表态。
反而是雪娘,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故意的,倒是亲密的挽了林梦嫣的胳膊就说道。
“二嫂这人,最讨厌了,动不动就刻薄大嫂和平儿,我嘴笨,每次想回怼都说不过她,如今见六嫂如此厉害,我定要拜你为师,好好的学一学这嘴上功夫。”
而后就握了拳,在空中还作势的挥舞了。
“下次,她再口无遮拦的欺负大嫂,我就骂哭她!”
她这副有仇必报的模样,让大嫂刘氏有些头疼,但心中也多有宽慰。
毕竟也是自己一手照顾着长大的孩子,会如此维护她,自己当然高兴。
只是,女儿家家的,动不动就惹这些口舌之争做什么?
因而,她还是板了脸色就说道。
“雪娘,不得放肆。”
被她这么一呵斥,林梦嫣注意到。
身旁的雪娘只是嘟囔了一下嘴,反倒是站在大嫂刘氏身旁的谢知平,哆嗦了一下。
那模样,甚是害怕。
林梦嫣面色上虽不显,但心里头却觉得不大好。
堂堂国公府的嫡长孙,怎么会如此的怯懦呢?
不过是妇人的一句申斥罢了,怎的就会吓一跳。
不仅是林梦嫣看到了,旁边的谢洵自然也看到了,立刻就皱眉起来。
负手而立的样子,不自觉的散发出不少的冷意。
大约是感受了所有人的注视,那年近十三岁的谢知平,将头低低的放着。
手指抓着衣襟的两旁,露出了紧张害怕的样子来。
大嫂刘氏见状,就忙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
明明儿子都要高出她一个头了,但此刻却还似小的时候一样,躲在母亲身后,寻求安稳。
看到这里,谢洵的眉眼更是上了些怒气,张口就打算说些什么。
结果却被旁边的林梦嫣给悄无声息的扯了扯袖子,随后,她便将话给接了过去。
面色上带着和善,说话的时候却是对着大嫂刘氏。
“将军昨夜曾说,明日要带妾身回门,只是这礼我不知该如何备下才好,嫂嫂入门时间长,又是我们夫妇最信得过之人,还请嫂嫂帮着理一册礼单才是。”
她说这话,完全将话头给引开了。
倒是解了大嫂刘氏和侄儿谢知平的尴尬。
听到所说之话,与自己无关,谢知平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不少。
大嫂刘氏的心中也多有感激。
于是,看了一眼林梦嫣,倒是也没说什么虚话,径直就讲道。
“你派人将单子送去拂秋院吧,我给你出出主意便是。”
“如此,就多谢嫂嫂了。”
林梦嫣的态度客气,大嫂刘氏也没有什么拿乔的长辈做派。
只不过,在场这气氛略有些沉默,因此,大嫂刘氏也不欲多留,再次张口就说道。
“雪娘还要回去学女红,平儿也还有字帖没习完,我就先带他们回去了,六弟既然回来了,你与弟妹就好生过日子吧。”
“嫂嫂……”
谢洵开口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大嫂刘氏给挥手打断了,径直拉了两人就走。
雪娘有几分不情不愿,而谢知平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抬起头过。
看着他如此模样,谢洵眼中既有生气,也有心痛。
等屋中只剩下他与林梦嫣后,一挥拳就打碎了一个缠枝花的锦红宝瓶。
瓷片碎了一地。
也吓到了林梦嫣身旁伺候的樱桃和骊珠。
林梦嫣蹙眉,知她这位夫君是在生气,只是自己与他也不过才刚相处了一日而已,也不好张口去多嘴多舌的劝解些什么。
之所以刚刚会有那一扯衣袖之举,不过是心疼大嫂刘氏护子的反应罢了。
后宅之中,孀居的妇人有多难,她还是清楚的。
尤其还带了一个“惹眼”的嫡长孙。
第章
想也知道,要躲多少灾祸才能将他安安稳稳的养到今日之岁。
所以,她是理解的。
即便她也觉得谢知平的怯懦过了些,但性子可以改,却不能断了人家这母子之情。
于是,林梦嫣冷静的说了一声。
“将军稍坐片刻吧,妾身去熬碗梨水来,秋日气燥,润肺最好。”
说完,就带了丫鬟樱桃和骊珠,离开了屋子。
留下一个负手而立,浑身散发怒意的谢洵,还有一地的碎瓷片。
等出了门,主仆三人才不约而同的拍了拍胸脯。
“将军,可真吓人啊!”
骊珠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天知道,与自家小姐相处之时,气氛多么融洽。
可现在,多了一个将军,整个屋子不是有种透着死冷的寒意,就是有种闭门的窒息。
这泼天的富贵,还真不是常人能享的。
想到这里,身上忍不住就打了个颤,顺便抖下一身的鸡皮疙瘩。
对比起她的反应,樱桃要显得镇静许多。
可她也皱着眉头,不安的看向了林梦嫣,低声就说道。
“少夫人,将军如此脾气,日后可怎么办啊?”
别的她都不怕,就怕这将军会不会有虐妻的变态手段。
不是说,在她们小姐入门之前,已经死了三任夫人了吗?
会不会都是被这将军给打死的?
想到这里,樱桃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自进了林家的门以后,就一直都在林梦嫣身边伺候着,所以,很多话,即使她不说,林梦嫣也能一眼就识破。
于是轻轻敲了她的额头一下,有些哭笑不得的就说道。
“丢了你脑中的废料,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关于前三任的过世,林梦嫣心中门儿清的很。
在国公府上门来求亲之时,林老爷就使了海量的银子四处奔走打听。
毕竟,这小公爷可是有“克妻”的名声在,他心疼闺女,可不想让自家闺女去填谢家的窟窿。
所以,几番周折之下,还真让他把实情给打听出来了。
原来谢洵那些所谓的什么克妻命格,全都是胡诌的。
头一个与谢家订亲的许家小姐是逃婚被抓,回来以后被族人逼死的。
为了全自家脸面,还假模假样的非说是病逝。
最后不惜闹到国公府门前,逼着当时还不是小公爷的谢洵将牌位迎了进门。
第二个是敬家的小姐。
成亲当日连门都没来得及入,那小公爷就跟着顾老元帅去打战去了。
谁知道三个月后自己在家中戏水时淹死了。
如此情况,也能怪在谢洵头上,自然少不了吴夫人的推波助澜。
至于那第三个王家的小姐就更夸张了。
听说就是被这克妻的流言给吓病的,没几日就香消玉殒!
但林老爷不信里头没猫腻,使了不少银子才撬开了王家下人的嘴。
才知道,那王小姐早几年就病入膏肓了,只不过为着名声,没有往外头露罢了。
具体什么病,林老爷也没打听到。
但是这克妻的流言,绝对是假的。
否则,林老爷怎么可能送爱女入这种虎狼窝!
林梦嫣甚至还记得,父亲来送这些消息之时,倒是腰挺站直的,丝毫不露怯。
想到这儿,突然噗嗤一笑。
如此情绪变动之大,让丫鬟樱桃和骊珠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好了,别着急,眼下咱们还有事要做呢。”
“什么事?”
“你忘了刚刚我诓大嫂说的,明日要回门所以要备礼单一事?”
樱桃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
“差点儿给忘记了,奴婢这就去送。”
礼单其实三年前就备好了,只是当时没能送过去,如今将军回来了,这礼自然是不能废的。
否则,外头还不知要如何传自家少夫人的流言。
她们林家嫁女这事,从身份上是有些高攀,可她们也都是挺直了腰板做人的。
来之前,老爷和夫人就再三嘱咐过,一旦小姐委屈了,立刻回家便是。
天王老子去了,顶多就是休妻。
他们才不怕呢。
最要紧的就是女儿能过得顺意。
见她快步离开后,林梦嫣才淡笑了一声。
“走吧,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梨水不?”
“是,少夫人。”
熙棠院中,一切平静无波。
而回到拂秋院的大嫂刘氏,此刻却心中有些悲凉。
看了一眼雪娘,就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先回含漪院吧,今儿的女红得做完,明天我去看。”
听到这里,雪娘嘴角撇了撇,但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接受的说道。
“好,那嫂嫂我就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知道了。”
如此的对话,许多年来,二人一直都有在说着,气氛平静的一如过往那些日子。
可等雪娘离去的身影渐渐消失后,大嫂刘氏才叹了口气,对着自己的儿子谢知平招了招手。
看着他肖似亡夫的脸庞,心中就忍不住难过起来。
“平儿,你……”
话还没说出口呢,大嫂刘氏的泪就停不下来。
曾几何时,谁人不羡慕她命好。
娘家和顺,没什么惹人嫌的事情,嫁的又是谢国公府的小公爷,年轻有为不说,对她也格外体贴。
那几年,她在内宅中,手掌中馈之事,整个国公府上下,都听她的安排。
在外头赴宴,她也是妇人中的佼佼者。
谁让她既有谢家的公爹,又有顾家的婆母呢,而她自己夫婿又上进,儿子也聪明伶俐的。
眼看着是一日赛过一日的舒坦。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
平儿三岁的那一年,却成了她最后快乐的一年。
夫君意外离世,紧接着没多久婆母也病逝了。
整个国公府里头,他们母子二人瞬间就成了孤掌难鸣之势。
当时顾家的老夫人亲自登门与她长谈,本来是可以力保她的儿子成为名正言顺的小公爷之位。
可她也知道,如此便是将她们母子架在火上烤。
只怕还等不到平儿长大承袭这公爵之位,就早被人给算计成了一堆白骨。
她不愿唯一的儿子也丧命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所以,跪求着顾家老夫人将小公爷之位力保在了谢洵的头上。
第章
他们兄弟二人都是顾氏夫人所出。
有他这个亲二叔在一日,自己与平儿还能多口喘气的机会。
事实上,她也确实赌对了。
那些刀枪剑戟的明争暗斗,都奔着谢洵去了。
只不过,他在外头,有顾家护着,有本事扛着,所以安稳到了今日。
倘若是换成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带着个三岁小儿,只怕早就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
可也因为自己的过度保护,让唯一的儿子变得怯懦,胆小,又怕事。
等她反应过来之后,人怎么教都不成了。
若是严厉些,他就会时常被吓到。
若是慈爱些,他却跟没长大的奶娃娃一样,不成体统。
每每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大嫂刘氏就忍不住的责怪自己,也觉得愧对亡夫和婆母的临终托付。
然而,多年来习惯早已养成。
哪怕她心中想着该放手让儿子去尝试独当一面了,也总是脚步比脑子快一步的,先护他在身后。
譬如今日。
与谢洵夫妇的见面。
她看出来了她们夫妇二人眼中的担心,但也正是因此,她心里头更是既惭愧又悲愤的。
情绪难以自控。
儿子谢知平如今快十三岁了。
若是放在其他的公爵之家,只怕文学才干,骑射功夫,样样精通了。
但唯独他,人如其名。
平平无奇,又唯唯诺诺的活到了现在。
想到这里,大嫂刘氏,终究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是为娘的,对你不起啊,平儿……”
谢知平不清楚母亲为何要哭,只害怕的以为是不是自己淘气又不听话了。
所以,哆嗦着上前,就对着刘氏跪下,也跟着泪眼婆娑的说道。
“母亲,儿子愚笨,学不好书,惹得母亲难受了,都是儿子的错,请您责罚。”
那样子,看得大夫人刘氏又是一阵悲恸。
事到如今,便是她有心去纠正,似也无力了,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如过去这许多年的日日夜夜。
那哭声,久久的回荡在拂秋院中。
上下伺候着的奴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因为屋外门口站着一动不动的谢洵,他原本满身的怒意,打算上门来质问一二。
却在门口听到大嫂与侄儿的对话之时,彻底的没了脾气。
将心比心。
若他换身为大嫂,夫君死的时候,她尚且只是二十出头,又能否护住幼儿,在这大院里头过安生日子呢?
他在外,尚且遭遇了各种离奇之事。
若非多年来,外祖父的精心培养,外祖母的用心照顾,他也不见得能活到今日,并挣下这份功绩来。
所以,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大嫂,将大哥唯一的孩子养成了这般模样呢?
闭眼深吸一口气,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离开。
走的时候,连地上的落叶都没有惊动。
本打算抬步回熙棠院的,却不知怎么的,走到了含漪院的门口。
想了想,谢洵还是跨了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了雪娘在屋中的明窗之下,正静静的绣着一副花开并蒂。
针法怎么样,谢洵瞧不明白。
但她专注的神情,还是让谢洵心中的复杂情绪,多了几分舒展。
咳咳,两声。
雪娘抬起头来就看见了谢洵,眼露惊喜的就说道。
“六哥,你怎么来了?”
她们才从熙棠院离开没多久,怎么人就追过来了。
她将针线都规矩的放在盒子中,而后就起身走到了谢洵面前。
瞧着他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雪娘就明白了大概,颇为聪慧的问道。
“六哥可是有事要与我说?”
“嗯。”
“坐吧,我让葛嬷嬷去泡杯茶来。”
“好。”
雪娘话音刚落,那在旁边伺候着她的葛嬷嬷就起身退了出去。
走之时,还将她身边的贴身小丫鬟春宁也给带走了。
屋子中,只留了兄妹二人说话。
谢洵面色严肃,张口就问道。
“你方才说,二嫂刻薄大嫂和平儿,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话,雪娘就叹了口气。
她虽年谢不大,但长在这样的人家之中,该知道的也不会少。
尽管大嫂刘氏将她保护的很好,可她也是顾氏夫人所出,心思单纯,不代表脑子蠢笨。
所以,有些话她自然是听得明白的。
语气带着三分怒气,又掺杂了无奈的说道。
“咱们这国公府里头,除了六嫂不大惹事外,谁人没在大嫂面前说过些难听话,尤其是报桃院的二嫂。”
“她可是卯足了劲儿的要针对大嫂。大约是眼红母亲将嫁妆都留给了大嫂吧,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来旁敲侧击的想打秋风,见大嫂手紧不肯松银钱出去,就开始疯言疯语的说了。”
提到这里,雪娘也是气愤的厉害。
可无奈她一则年谢小,若是真的和两位嫂嫂起冲突,只怕是名声要受损。
二则她也骂不出那么多拐弯抹角的地头话来,所以每次都只能跟在大嫂身边,你你你个不停。
多少次了,她们被欺负的回不上嘴。
所以,久而久之,大嫂刘氏就养成了愈发维护她和平儿的性子。
想到此处,雪娘委屈的落了泪。
“她们说什么了?”
谢洵明显是按压着自己的怒气!
三房的这个孙媳妇,还真是不知死活的厉害。
连他们正经八百的长孙长媳都敢如此对待,当真是吃准了他这一去回不来吗?
眼中的冷意愈发明显。
雪娘只是坐在他旁边,都感受到了,于是歇了歇哭意就继续说道。
“最开始是说大嫂手黑,霸占着母亲的嫁妆,就是要留着给平儿娶媳妇用,还曾经用这话来离间我与大嫂的情份。”
“可她却不知,早些年母亲单独留给我的嫁妆,大嫂都收的好好的,且把礼单送了过来,我仔细看过了,里头不仅有母亲留下的,更有大哥大嫂给我的京郊好几百亩的良田,和一万两银票。”
“我拿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就知道,大嫂是如何待我的了,怎么可能被她们挑拨离间了去。”
说着说着,气愤上了头,抹了抹眼泪就继续痛诉说道。
“见我这里下不去手,她们就开始说平儿,说他都八九岁大小了,还是如痴儿一般,文不成武不就的,都是怪大嫂不会养孩儿,还用承明院四嫂家的和儿来说事。”
“没得把大嫂气哭了好几次。”
第章
“六哥,你是不知道这妇人的嘴有时候比刀剑还要利些,大嫂娘家也是清流人家,怎么可能骂得过她们几个!”
随后雪娘冷哼一声,眼中泛起了恶狠狠的仇视。
“她们还说,说咱们东苑的人都不吉利,大嫂克夫,六哥克妻,我指不定也是个孤寡一生的下场……”
“而这些,都是因为……因为顾家杀戮太重,所以才会导致我们这些顾氏夫人所出之子女,个个都没好结果……”
雪娘说完这些的时候,一时间心绪难平,委屈的趴在桌子上就哭了起来。
谢洵静静的听着,并未表态,但眼中已经闪过杀意。
若是三房的那关氏站在面前,只怕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
骂人就算了,连顾氏一门的忠勇都敢绕在里头一块骂,简直是嫌自己命长。
他既然回来了,那就不会让这些人再过好日子,没得脏水都泼到他们头上来了。
一屋子的人还要忍。
过去是没个主心骨撑着,大嫂为了平儿和雪娘的安全,不得不隐忍多年。
现在,他已经回来了。
若还让一屋子妇孺小儿的受欺负,便是他这个做叔叔和做哥哥的,不成器了。
想到这里,眼角露出一丝猩红血态来。
军营之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什么阴谋阳谋的没学会。
她们不是日日喊着要说顾氏一门忌讳吗?那他便好好的送她们一出大戏。
定要让世人看看,什么才叫做丧寡家门的毒妇人!
雪娘哭得伤心,谢洵也不知如何去安慰。
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坚定的保证道。
“以后都不会了,六哥定为你们做主就是!”
然后扫了一圈她屋子上下。
与熙棠院的正屋摆设自是不能比的,但也没有什么委屈的地方,就是小了些,所以开口便说道。
“过几日,让你六嫂带你去将军府看看,可有中意的院子,若没有,六哥给你盖一片就是。”
口气之豪横,让雪娘当场就有些愣住了。
不过转念一想,黄金万两的赏赐。
用来修葺屋子,还不知要如何奢华呢。
可她心中谨记着大嫂刘氏的教诲,立刻就摇了摇头。
“六哥,你才刚回来,别太招摇了,否则叫隔壁那些院子的人缠上你,日后连安生日子都没法过。”
“哼,凭他们也配?”
这国公府上下,宛如一个臭虫窝。
若非对父亲谢国公还那么几分记挂,他连回都不乐意回来。
之所以还在东苑住下,不过是要安排着他所在乎之人,统统搬离罢了。
但这些,他不打算与雪娘说,于是缓和了口气就说道。
“再有些日子你也要及笄了,母亲不在,六哥定让外祖母,大嫂和你六嫂,给你风风光光的办一场,绝不叫外人小瞧了咱们的八小姐。”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笃定和不容置疑。
雪娘虽有担忧,可想也觉得,六哥如今都快而立之年了,又在外征战那么久。
既然他都如此肯,那自己还是莫要扫了他性子的好。
至于什么及笄礼隆重不隆重的,她不在乎。
最要紧的是一家人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点了点头,也就没再说其他。
含漪院走的这一遭,让谢洵的心情落到了谷底。
一路上,往回走的时候,他回想起了很多母亲和大哥还在世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们一家和乐的很。
只可惜,一切都终止在了十年前。
想到这里,脚下的步子便迈得愈发沉重,身上也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至于北苑的三房与五房之人,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大难临头了。
此刻还在院中,骂骂咧咧的厉害呢。
熙棠院中,日头上了顶。
折腾了这一大早上的,也到了该午膳的时候。
若是从前,林梦嫣自不会亏待自己,什么点儿该吃,什么点儿该睡,向来都是规矩的很。
可现在不同了,院子里多了个大将军,她即便是饿,也得等这位大将军夫君回来一并用膳才行。
所以,谢洵刚回来准备往书房里头去,结果,半路就被窦嬷嬷给遇了个正着。
她年谢约莫五十,是个盘条理顺齐整之人,曾经是顾氏夫人身边得力的掌事嬷嬷。
自顾氏夫人去了以后,她就守在这院中,不离不弃。
上至几位主子的伺候,下到仆人的管教,从来都不假他人之手。
因此,几年过去了,除了鬓边多些白发外,整个人的精神倒还是如从前般利落的很。
谢洵见到她之时,情绪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于是张口就问道。
“窦嬷嬷有事?”
只见窦嬷嬷笑着就行礼答道。
“将军,少夫人还在正屋等着您呢,也到了该午膳的时候了。”
听她这么一提起,谢洵才想起来。
他一个行军打战之人,从来就没什么饭点之说,可林氏却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与他可不同。
当即就点点头说道。
“厨房都准备好了吗?”
“早就备好了。”
“那便传膳吧。”
“是。”
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又顿了顿说道。
“日后不必管我,只要到了点该用膳,你们让夫人用便是,我饿了自会找吃的去。”
窦嬷嬷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笑得愈发慈祥。
眼看着自家将军是会心疼人了,真好,所以,她便朗声答了一句。
“是。”
林梦嫣坐在屋中,用了两块糕点果腹。
她早上原就起晚了,又赶着去给国公爷敬茶,自然是没有吃早膳的。
闹腾了这么久,肚子空得厉害。
明明她只是去端碗糖水的功夫,怎么等她回来,她那夫君就不见了。
而屋子里头的碎片也洒扫干净了。
无奈之下,她打算自己用了那梨水的,却被骊珠阻止了。
张口就说她空腹不得用梨水,还拿出两块她平日里爱吃的糕点来。
乐得林梦嫣全然忘记了还有午膳这一说,将糕点给吃了个精光,又用了小半碗梨水。
所以,那边谢洵以为夫人饿着肚子呢,因此,步子迈得快了不少。
倒是林梦嫣,此刻腹中没有馋虫闹,正乐得看闲书逗趣呢。
第章
谢洵一进门,见她这样。
还以为是饿得厉害,因此用看书来转移注意力了,微微皱眉就说道。
“日后不必等我,若是饿了,传膳便是。”
林梦嫣略有愣住,完全没想到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上来就是这么一句。
但很快,她就晃神过来了,出于礼节,她推诿了一句。
“将军在家,妾身自当陪你一起用膳的。”
结果,话刚落下,就见谢洵大手一挥,直白的再次说道。
“我行伍出身,没那么多规矩,不必拘礼的。”
听到这里,林梦嫣也不客气了,笑着便回答道。
“妾身娘家乃是商贾,也没那么多规矩,之前怕国公府上下规矩严明,还特意请礼仪嬷嬷学了些日子,就怕惹人笑话。”
听到这里,谢洵明白了不少。
他在外头,功绩为大,规矩什么的,自可放在一旁。
但是后宅妇人们似乎以此为看人之标准,所以一言一行都当注意。
想了想,便对着窦嬷嬷说道。
“过两日去顾家将秦嬷嬷请过来,指点一下少夫人便是。”
林梦嫣原就是一句客气话,没想到这位大将军倒是会给她“排忧解难”。
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秦嬷嬷?
此人又是做什么的?
窦嬷嬷见林梦嫣有些茫然,开口就解释道。
“少夫人莫担心,秦嬷嬷乃是礼教人家出身,所以于各式各样的后宅规矩上都颇为精通,有她的指点,少夫人定能在后宅处事中更加游刃有余。”
林梦嫣哭笑不得,敢情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师傅啊。
但没法子,谁让自己要多嘴那一句呢,于是,面上还得装作惊喜的说道。
“如此,便多谢将军了,妾身一定好好跟着秦嬷嬷学就是。”
“嗯。”
谢洵的语气轻缓,但也没什么太多的表达,只不过稍后又补充了一句。
“后宅是非多,若是遇着为难你的,为难回去便是。”
他的这句话,可比刚刚的那一句让她自行用膳,有力量的多。
这意思,莫不是说他会当自己的靠山?
否则,按照她的家世和在国公府里头的地位,只怕她就是想耀武扬威,也未必有这个机会吧。
一时间,林梦嫣不知道他的具体意思,因而不好答话。
谢洵瞧她没有回答,而是一脸的沉默,还以为是不是她有所顾忌呢。
于是便对着林梦嫣再次说道。
“将军府中的对牌钥匙还没送到,等送到后,我就让罗原拿来给你,然后你便找人来择吉日吧,我们搬家。”
搬家?
确定?
她可是记得上午三房五房闹腾的样子。
若他们真走了,只怕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想了想,就又委婉的说道。
“将军,那只是我们院子的人搬走吗?还是……”
林梦嫣留了个气口,就等谢洵来回话。
“嗯,东苑的人一块儿搬走就是。”
听到这里,林梦嫣明白了。
本来东苑之中的所有人就都是顾氏夫人留下的,要跟着谢洵搬出去,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这大嫂刘氏,侄儿谢知平还有谢家的八小姐雪娘也跟着一同搬走。
这说出去,合适吗?
且以她在国公府的这三年冷眼瞧来,那当家作主的吴夫人,可不是善茬。
她会那么轻易的就让这一大家子搬走才怪。
那不是让外人指着她的脊梁骨说她刻薄先夫人留下的孩子和仆人们吗?
大晋立朝虽短,但开宗皇帝却是个极重规矩之人。
因而,国朝律法在这些年里头也好好的修缮了不少。
这妾室扶正,已经是让人说国公府不懂规矩了。
倘若是再落个逼走发妻子女和陪嫁仆人的说法,日后吴夫人一脉怕是不用抬头做人了。
所以,林梦嫣觉得此事一定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