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挺好的在线观看全集
喊住时光的姑娘
"等一下!"那声音细弱却坚定,像早春的柳芽,倔强地刺破了料峭春寒。
我回头,看见一个瘦弱的姑娘站在小巷口。
她穿着略显老旧的蓝格子衬衫,手里攥着一本泛黄的《青年文摘》。
那是一九八六年的春天,我二十四岁,刚从邻村相亲碰了一鼻子灰。
相亲对象是村支书的侄女,家里条件不错,但见面不到十分钟就让她娘打发了我。
"你这工人,一个月四十多块钱的死工资,哪养得起我闺女?"那婶子上下打量我,语气里满是轻视。
走出她家门,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
男人的自尊,在那个年代格外金贵,我揣着揪成一团的手绢,一言不发地往村口走。
就在那时,她叫住了我。
"你不适合她,但也许...适合别人。"姑娘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眼神却格外坚定。
她叫林小禾,是下乡知青的女儿。
父亲回城后,她和母亲留在了乡下。
那些年,有不少知青家庭这样,男人先回城,等有了条件再接家人。
可林小禾的父亲回城后就杳无音讯,据说是在城里另组了家。
我叫王建国,县棉纺厂的普通工人,日子过得和我的名字一样平淡无奇。
那时的农村,知青的孩子总是有些不合群。
村里人说她"书呆子",背后还有些闲言碎语,说什么"知青的崽,城里来的假把式"。
可我却被她眼里的光芒吸引。
她家的泥墙上贴着发黄的报纸,煤油灯下,她读遍了能找到的每一本书。
"你也看书啊?"初次搭话,我只憋出这么一句。
"嗯,能看的都看。"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
我看着她怀里抱着的《青年文摘》,那本小册子我认得,是当时年轻人抢着看的。
"借我看看呗?"我鼓起勇气问。
"好啊,不过得小心点,这是我攒了一个月鸡蛋钱才买的。"
就这样,我们有了交集。
每次去村口小卖部,我都会绕道经过她家门前,假装不经意地与她攀谈几句。
"你知道我县棉纺厂正在招工吗?"有一天她忽然问我。
我点头:"知道,但名额都是关系户。"
像我这样的农村户口,能进县里的国企已是托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省里的厂子,那简直是天上的星星。
她咬着嘴唇:"我可以帮你写信。我爸在省里有个老战友..."
我半信半疑,但还是在《青年文摘》扉页上写下了我的简历。
那时的简历很简单:王建国,男,岁,高中文化,现县棉纺厂临时工,思想表现好,曾获厂里劳动积极分子。
我没想到她真能帮上忙。
信寄出两个月后,我叔叔满头大汗地跑来说,省棉纺厂真有人打听我的情况,有可能调去省里。
村子里炸开了锅,我家的门槛都快被踩破。
"建国这娃子运道好啊,能进省厂,这辈子可算有奔头了!"村长抽着烟,笑眯眯地说。
"这是沾了谁的光啊?"大伯不住地追问。
我始终没说是小禾帮的忙,只说是厂里领导欣赏我的工作。
而我,则暗自决定要帮她准备高考。
每天收工后,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县图书馆偷偷借来的习题册去她家。
"这道题不对。"她时常纠正我。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初中毕业的水平,教你真是班门弄斧。"
她却认真地说:"你懂得比书本更重要的东西。"
她的眼睛在煤油灯下闪烁着琥珀的光泽,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栽了。
家里人很快发现了我的异常。
"听说你天天往知青家跑?"大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我帮她补习功課,她想考大学。"我故作镇定地回答。
"嘿,就你那点墨水,还教别人?"大哥不屑一顾。
"她家那位,当年可是北京来的大学生,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三叔更是直言不讳。
我捏紧拳头,默不作声,心里却憋着一股劲:等着瞧!
六月,知了声声,骄阳似火。
我和小禾的备考到了冲刺阶段。
她熬红了眼睛,瘦得像根竹竿。
我偷偷从厂食堂带回鸡蛋,用酒精炉煮给她吃。
"大学那么难考,为啥非要去?"我给她剥着蛋壳,忍不住问。
"因为只有知识,才能让我们活得不一样。"她说这话时,眼里有星星。
夏末,高考成绩贴出来那天,全村都沸腾了。
林小禾,全县第三名,被北京一所名校录取。
而我,也收到了去省棉纺厂报到的通知。
临走那天,她站在村口,风吹起她的短发。
"记得写信。"她说。
她送我一本崭新的《青年文摘》,扉页上写着:"世界那么大,我们都要去看看。"
我递给她一个小布包,里面是我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怀表。
"这样你就不会迟到了。"我笑着说,掩饰着内心的不舍。
书信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她寄来大学的照片,讲述北京的见闻;我寄去省城的特产和一些土特产,让她在北京也能尝到家乡的味道。
"省棉纺厂福利真好啊,有宿舍,有食堂,还有集体组织看电影!"我在信中絮絮叨叨地描述着新生活。
"北京的冬天比家乡冷多了,但图书馆很暖和,我常在那里呆到闭馆。"她写道。
有一次,我寄给她一台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小收音机,让她能听到家乡的广播。
那时的人们,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表达着感情。
"您是小禾的对象吧?"邮递员老冯常打趣我。
"哪儿的话,就是朋友。"我红着脸否认,心里却像灌了蜜。
我渐渐在厂里站稳了脚跟,从一名普通纺织工人升为了班组长。
每月四十五块钱的工资,外加奖金和补贴,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建国,隔壁机修车间的李师傅有个闺女,今年二十,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要不要我介绍?"车间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支支吾吾地拒绝了。
"你小子该不会还惦记着那个进北京的知青女儿吧?"主任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人家现在是大学生,将来是国家干部,哪看得上咱们这种产业工人?"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
我开始怀疑自己和小禾之间的距离。
信,还是照常写,但频率渐渐从一周一封变成了半月一封。
她似乎也忙起来,回信越来越简短。
"大三了,课业繁重,常在实验室到深夜。"她解释道。
我能理解,却又无比失落。
八八年春节,我回了趟老家。
村里人见了我,都另眼相看。
"建国出息了,在省里当干部了!"村长见了我,热情地拉着我去他家喝酒。
我哭笑不得地解释自己只是个小小的班组长,但谁也不信。
"小禾回来了吗?"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回来了,不过又走了,听说是参加什么社会实践去了。"村长的媳妇插嘴道。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三年未见,她已变得遥不可及。
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
"国企要改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厂里的年轻人纷纷辞职下海。
起初我不为所动,毕竟"铁饭碗"在那个年代意味着稳定和保障。
但当看到昔日的同事开着摩托车回来炫耀,腰缠万贯的样子,我心里也犯了嘀咕。
就在这时,小禾的信来了。
"我毕业了,分配在北京一家研究所。"信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我拿着信,心里五味杂陈。
她终于如愿以偿,而我,却仍在原地踏步。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成形。
我辞了国企的工作,跟着一帮兄弟下海经商。
"建国,你疯了吗?那么好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父亲得知消息后,差点气晕过去。
"时代变了,爹,将来是做生意的天下!"我信誓旦旦地说。
起初,生意确实红火。
我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服装厂,专门做出口加工。
钱,像流水一样涌进口袋。
我在省城买了套房子,又添置了一辆桑塔纳轿车,春风得意马蹄疾。
小禾的信渐渐少了,我也无暇顾及。
只是偶尔深夜,我会拿出那本她送我的《青年文摘》,轻轻抚摸扉页上的字迹,思绪飘回那个单纯的年代。
第五年,变故来临。
亚洲金融风暴袭来,订单骤减,我们的工厂陷入困境。
合伙人卷款潜逃,债主找上门来。
一夜之间,我从富翁变成了负债累累的穷光蛋。
"怎么会这样?"我坐在空荡荡的厂房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没有人回答,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是在嘲笑我的狼狈。
房子卖了,车子卖了,连婚后添置的家具也拍卖了个精光。
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一去不返。
我欠下一屁股债,灰头土脸地回到老家。
许多人避我如瘟疫,曾经的酒肉朋友一个个消失得无影无踪。
村口的大爷见了我,摇头叹息:"好好的铁饭碗不端,非要去趟那趟浑水!"
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承受着人们的指指点点。
就在这最低谷的时刻,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
"你知道不?林小禾回来了!"村长的儿子神秘兮兮地告诉我。
"回来干啥?"我心里一震,却故作平静。
"听说是辞了北京的工作,回来办什么扶贫书屋。"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曾经立志要飞出农村的姑娘,怎么会主动回到这个贫瘠的地方?
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我来到村委会旁的一间简陋平房前。
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向阳书屋"。
推门进去,她就站在那里,身着简朴的蓝色连衣裙,正在整理书架。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你怎么回来了?"这是我们重逢的第一句话。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中满是温柔:"有人要留下来。"
就这样,我们重新开始了联系。
每天早晨,我会去书屋帮她整理书籍,下午则在附近的建筑工地打零工,还债。
她从不问我的过去,只是每天中午,准时为我端来一碗阳春面。
"面条煮得有点老了。"她有些歉意地说。
"比我那些年的伙食强多了。"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书屋渐渐有了名气,村里的孩子放学后都爱往这儿跑。
她教他们读书,辅导功课,有时还组织一些小活动。
我则负责修理桌椅、刷墙、换灯泡这些粗活。
日子虽然清贫,却充实而平静。
"你在北京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回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
她正在给孩子们讲《西游记》,听到我的问话,笑了笑。
"城里太吵了,我更喜欢这里的宁静。"
但我知道,这不是全部的原因。
那天晚上,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她坐在书屋的台阶上,仰望星空。
"城里看不到这么多星星。"她轻声说。
我在她身边坐下,等待着下文。
"其实,我一直记得你。"她突然说,"那些年,每次收到你的信,我都会反复读很多遍。"
"后来你的信越来越少,我以为你忘了我。"
我哑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走了十年,我等了十年。"她转过头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泪光,"难道还在乎多等几年吗?"
那一刻,我看清了她眼中的光芒从何而来。
是坚韧,是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
我们就这样重新走到了一起。
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没有华丽的婚礼,只是在村委会简单登记,成了夫妻。
村里人起初不理解。
"林小禾,你这大学生,嫁给一个债台高筑的破产户,是不是傻了?"有人当面这样问她。
她只是笑笑:"我看人,从来不看他现在有什么,而是看他将来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们联手办起了乡村读书班,帮助那些和我们一样怀揣梦想却囊中羞涩的孩子。
没有华丽的教室,只有村委会腾出的一间平房;没有高薪,只有孩子们渴求知识的眼神。
我把欠债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没有一句抱怨,而是帮我制定了还款计划。
我们省吃俭用,一点一点还着债。
她白天教书,晚上伏案写作,为一些杂志撰稿赚取稿费。
我则跑运输、做零工,有时还帮人家耕田种地。
日子虽然清苦,却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而变得有滋有味。
"知道吗?我在北京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对着你送我的怀表发呆。"她枕着我的肩膀,轻声说。
"我以为你早就不用那个老古董了。"我有些意外。
"它走得不准,但却是我最珍贵的财产。"她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怀表,轻轻打开。
表盘上,有一张我年轻时的照片,已经泛黄。
"傻丫头。"我哽咽着搂紧了她。
两年后,我们终于还清了所有债务。
村里的读书班也有了起色,甚至吸引了县里领导的关注。
"王建国,林小禾,你们的事迹感动了很多人。"县教育局的张局长亲自来访,"县里决定支持你们的读书班,拨专款建一座乡村图书馆。"
我们喜出望外,连夜规划新图书馆的选址和设计。
"选在村口吧,方便周边几个村的孩子来。"小禾建议道。
我点头赞同:"要有大窗户,采光要好。"
九八年,新图书馆在村口落成,宽敞明亮,藏书丰富。
小禾成了馆长,而我则担任管理员。
村里人彻底转变了对我们的看法。
"林老师、王老师好!"孩子们看到我们,总会甜甜地问好。
"小禾眼光就是毒辣,当年相中了你,现在可不是修成正果了嘛!"村长逢人就夸。
日子在挑灯夜读和朗朗书声中流逝。
那些在图书馆里长大的孩子们,一个个走出了大山,有的上了大学,有的参了军,有的南下打工创业。
他们寄回来的信件和照片,贴满了图书馆的一整面墙。
小禾总是一一回信,字迹工整,内容翔实,就像当年回复我的信一样。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
昔日的孩子们长大成人,有的成了医生,有的成了教师,还有的像当年的我一样,成了工人。
去年,第一批学生办起了返乡助学基金,村口立起了新的图书馆。
小禾被聘为名誉馆长,我则继续当着老管理员。
这些年,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儿女,女儿考上了北京大学,儿子在县城开了家书店。
时光流转,恍如昨日。
今晨,我和林小禾站在图书馆前,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一地金黄。
她的黑发已经泛白,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但眼中的光芒依然如初。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的,也是陪伴我一生的光芒。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本陈旧的《青年文摘》,泛黄的扉页上,她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见。
"世界那么大,我们都要去看看。"
她接过书,轻轻抚摸着封面,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们没能走遍世界,但我们守住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她说。
我握紧她的手,轻声说:"幸好当年,你喊住了我。"
远处,村里的广播喇叭响起,播报着今年考上大学的孩子名单,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姓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们的子女。
新一代的希望,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