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4全集(神探狄仁杰第四部原版44集)
杀人陷阱 第十二章 祸起宫闱亲王殒命
杀人陷阱 第十二章 祸起宫闱亲王殒命
委它的尸体横陈在大殿之中,狄仁杰、李元芳、曾泰、执政忠节和琼塔围在尸身旁。
脚步声响,王妃娜鲁在内侍的陪同下快步从后宫走出来。狄公等人躬身施礼:“王妃殿下!”娜鲁点点头道:“诸位,有事吗?”
琼塔强压心头悲愤,冷“哼”一声道:“王妃殿下是眼睛不好,还是视若无睹啊?”
娜鲁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忠节讥刺道:“王妃殿下只要低一低高贵的头,就不用问我们了。”娜鲁一愣,低头一看,正好看到地上委它的尸体。她一声惊叫,跳开两步,脸上变色道:“这,这是委它亲王!他,他怎么会……”
狄公沉声道:“昨日夜间,委它亲王被凶手诱至郊外中土庙中杀害。凶手的手段异常残忍,可以肯定,与杀害国王的是同一个人!”娜鲁惊魂未定,问道:“狄公的意思是,国王也是被人杀死的?”
狄公点点头:“通过这两天的调查可以断定,先国王差斥是被凶手预谋杀害的,这一点目前已经毋庸置疑。这个凶手在废弃王宫大门前摆放了国王的手指骨与脚趾骨。这两截断骨代表的意义是手足,也就是亲兄弟,凶手以此意指他下一个杀害的目标将是已故国王的亲弟弟——委它亲王。果然,委它亲王在昨夜遇害!”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凶手是谁?”狄公刚想说话,琼塔踏上一步,厉声喝责道:“难道王妃殿下不知道吗?”
娜鲁冷笑一声道:“哦,琼塔亲王的话太奇怪了,我怎么会知道?”琼塔怒骂道:“你这个歹毒的女人,阴谋杀害我两位兄长,谋夺王位,真是罪该万死!”
娜鲁双眉倒竖:“琼塔,你无凭无据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诬陷本宫,就不怕王法森严吗?”琼塔一阵冷笑:“无凭无据,哼哼,待你看到证据之时,也就是你死期临头之日!执政大人……”
忠节走上前,举起一只用金银线绣着朗子花的香袋道:“王妃殿下,请你仔细辨认一下,这只香袋是何人之物?”娜鲁走上前去,定睛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忠节将香袋高擎手中,道,“此物乃金丝银线绣成,图案为象征王室至高权力的朗子花;内置的大食沉香除王宫内廷月氏国中再也无人敢用。这,究竟是何人之物!”
娜鲁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这,这是本宫之物,你从何处得到?”忠节冷笑道:“这是在委它亲王死亡现场发现的!”
娜鲁一声惊叫道:“你,你胡说!”说着,她的目光求助地望向狄公。
狄公点了点头道:“不错,王妃殿下,此物正是在委它亲王的死亡现场发现的。”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惊慌,假意笑道:“这根本不可能。”忠节逼问道:“哦,为什么?”
娜鲁道:“这个香袋本宫早在一个月前便已经丢掉了。”忠节发出一阵冷笑道:“哦,丢掉了?丢在哪里?”
娜鲁一时语塞:“丢,丢在……本宫也不记得了。”忠节又问道:“何人为证?”
娜鲁傲慢地道:“偌大的王宫,本宫丢掉一个小小的香袋,难道也要有人证明不成?”
忠节步步紧逼,质问道:“王妃殿下丢掉一个区区香袋当然不用有人证明。但是,如果这个香袋掉在了委它亲王的死亡现场,恐怕就要有人证明了,否则你难脱杀人嫌疑!”娜鲁大怒:“忠节,你血口喷人!”
琼塔道:“娜鲁,你还有脸指责别人?而今铁证如山,你想抵赖也不会有人相信!”娜鲁声嘶力竭地喊道:“难道就凭这个香袋,你们就能断定本宫是杀人凶手?王宫广大,人役众多,难道就不可能是内侍、宫人偷了本宫的香袋去作奸犯科?”琼塔语塞。娜鲁得意地道,“怎么样,你们还有何话说?”
忠节寸步不让,坚执道:“是的,我们不能马上确定你凶手的身份,但你也必须接受有司的调查!”娜鲁高高扬起头,冷冷地道:“好大的口气,谁敢审判我堂堂月氏国的王妃!”
忠节朗声道:“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事关一位国王和一位亲王之死,我作为月氏执政,有权主持正义。如果你抗拒审讯,我便以执政的名义招来国内所有贵族和国民,当场公决!”娜鲁的脸色登时变了。
狄公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了。执政大人、琼塔亲王,请你们暂且回避,让我与王妃殿下单独谈谈。”忠节与琼塔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去。
狄公宽和地对娜鲁道:“王妃殿下,咱们还是坐下慢慢说吧。”娜鲁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缓缓坐在王椅上。狄公道:“我之所以请忠节大人和琼塔亲王离开,就是为了给王妃殿下一个回旋的余地。”狄公也回身落座。
娜鲁的眼中敛起锋芒,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狄公的用意。非常感谢。”
狄公道:“但有一件事请殿下务必据实回答。”娜鲁道:“什么事?”
狄公与元芳对视一眼道:“事发之前,王宫之中除了先国王差斥和王妃殿下,还有没有外人居住?”娜鲁猛吃一惊,抬头望着狄公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芳起身道:“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在使团到达月氏前,曾经有一名突勒特使住在王宫之中。此人受命于咄陆部的好战分子贺鲁,伙同国王差斥合演了‘王宫坠灯’那幕闹剧,趁黑暗混乱之际偷换了我大周皇帝赠与吉利可汗的和亲之礼——海兽戏波黄金大盘,致使吉利可汗中箭身亡,大周与突勒也因此爆发战争……”
他越说越气愤,声音越来越大,狄公赶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李元芳强压怒火道:“事发后,我等回到月氏国,就此事询问差斥,没想到差斥竟然图穷匕见,与这名突勒特使共谋,将我等诱入后花园废弃王宫的地下密室中,企图将我们困死。幸亏我等找到了密室的暗门,逃出生天。”
娜鲁“哼”了一声,不满地道:“先王差斥乃是一国之君,李将军如此直言诘责,好像不太合适吧!”
李元芳拍案怒喝道:“什么一国之君,此贼阴险狡诈,两面三刀,与突勒叛逆贺鲁共谋,戕害吉利可汗,实在是恶中之首!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这里巧言令色,推诿包庇,真真岂有此理!实话告诉你,突勒能灭了你月氏,我天朝更可以,只要我凉州卫大军一到,转眼之间,便将你这弹丸小国踏为平地!”
娜鲁吓得不由蜷缩在椅中,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狄公站起身,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道:“元芳,不要动怒,坐下。”李元芳气哼哼地坐在椅子上。
狄公道,“此事也怪不得李将军,贵国王差斥所行之事实在是令天人共愤。”
娜鲁道:“不知二位言辞凿凿,说先王伙同突勒特使策划阴谋,有何凭据?”李元芳冷笑道:“我们一行十人曾两次亲眼见到这名突勒特使。被困密室之时,此贼亲口对我说到,奉贺鲁之命与差斥共谋调换黄金大盘。”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道:“是,是他亲口对你说的?”李元芳冷冷地道:“当然。你还有何话说!”
狄公道:“还有一件事王妃殿下可能还不太清楚,这名突勒特使对于我们来说,可以说是老朋友了。因此,隐瞒是多余的。”娜鲁望着狄公,良久,长长出了口气道:“是的。你们说得很对,是有一位突勒特使住在后宫之中。”
狄公、李元芳和曾泰对视道:“哦,他叫什么名字?”娜鲁失神地道:“他,他叫亚喀,秘密潜入月氏找到国王,随身携带着贺鲁的亲笔信。但,他们具体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王妃殿下,此人现在何处?”娜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先王差斥死去的那天夜里,亚喀也中毒身亡了……”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与元芳二人对视道:“他死了?”娜鲁点点头。
“殿下怎么能够确定他是中毒身亡?”
娜鲁答道:“他脸色紫黑,身旁还放着一小瓶毒药。”狄公缓缓点了点头:“以王妃殿下看来,差斥有没有可能是被亚喀杀害的?”
娜鲁抬起头道:“亚喀与先王的关系非常融洽,他为什么要杀害先王?”李元芳推断道:“我率众逃出生天,亚喀害怕天朝兴师问罪,因此才来个杀人灭口。”
娜鲁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又要自杀?”狄公双眉一扬道:“王妃殿下怎么知道他是自杀?”
娜鲁登时语塞:“我,我……我只是推测。”狄公道:“原来是这样。”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娜鲁,只见她很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整了整衣襟。狄公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殿下,亚喀死后,尸身葬于何处?”
娜鲁道:“我命内侍将他的尸体运出城外焚化了。”狄公道:“哦,按波斯习俗,信神者可得永生,因此,死者都是土葬,王妃殿下为何要将亚喀的尸身火化呀?”
娜鲁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啊,是,只因突勒特使之事乃是绝密,不欲为外人所知,这才选择了火葬。”狄公与李元芳、曾泰对视道:“原来如此。”
娜鲁轻轻捶了捶胸口道:“狄公,我有些胸闷,回后宫歇息片刻。”狄公起身道:“王妃殿下请便。”
娜鲁站起身,在内侍和宫人的簇拥下向后宫走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
夜色降临,苏特大街上的夜市灯火阑珊、熙熙攘攘。
武元敏和春红手里拿着刚刚买到的小食品,穿梭在人流之中,二人兴高采烈,边吃边说笑着。忽然,春红停住脚步一指远处道:“哎,公主,你看……”武元敏顺着春红手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女子急匆匆地穿过人流向街尾走去,不是别人,正是钟氏。武元敏奇怪道:“哎,那不是钟姐姐吗……奇怪,她一个人急匆匆地做什么?”
春红摇摇头:“可能是有事儿吧。公主,咱们走吧。”武元敏的眼珠转了转,调皮地笑道:“不,咱们跟着她,躲在黑处吓她一跳!”
春红犹豫道:“公主,这样不好吧,万一吓出个好歹……”武元敏瞪了她一眼:“好歹个屁,你以为人家是纸做的,吹口气儿就飞了!真扫兴!”
春红赶忙道:“那好那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还差不多。走,跟上!”说着,二人尾随钟氏向街尾奔去。
这是一条整齐的小巷,巷子里只有一户人家。宅院的大门是圆拱形铁门,里面的房舍清一色的银色穹顶,显见是贵族宅邸。
远远的,钟氏飞奔而来,在大门前停住了脚步,轻轻叩了叩门环。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名仆役模样的人走出来道:“你找谁?”钟氏低声说了几句。仆役赶忙道:“快,快请进!”
钟氏四下看了看,走进大门。
远处巷口,武元敏望着钟氏的背影,奇怪地道:“想不到钟姐姐在月氏国还有朋友。”春红道:“还真是,看这家屋宇房舍的气派,肯定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武元敏点了点头,扫兴地道:“本想吓她一下的……真没意思,走吧!”二人怏怏离去。
驿馆中,狄公缓缓踱着步,门声一响,李元芳和曾泰引着忠节走了进来。狄公停住脚步,转过身。忠节道:“狄公,你找我?”
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怎么样,忠节兄,这两日在驿馆中还住得习惯吗?”忠节笑道:“有李大将军的严密保护,我是吃也吃得下,睡也睡得着,啊……”大家笑了起来。
狄公询问道:“忠节兄,今天我从娜鲁口中探知,那个隐藏在宫中的突勒特使名叫亚喀,你可知此人的来历?”
“亚喀?”他沉吟片刻,缓缓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李元芳接口道:“这个亚喀定然是沙尔汗的化名。我们被困在密室之时,他曾与我交谈过,根本不是什么亚喀,明明就是将作大监沙尔汗!”
狄公沉声道:“搜查洛阳沙尔汗府时,曾在暗格之中找到了沙尔汗的弟弟亚喀写给他的信。在老虎沟,武攸德说到沙尔汗的孪生弟弟亚喀顶替其留在洛阳,而沙尔汗本人则前往月氏筹备阴谋。今日从娜鲁口中我们又确定了那个神秘的突勒特使名叫亚喀。将这些串联起来,我们可以确定,所谓的‘亚喀’应该就是沙尔汗本人。但我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真正的亚喀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是不是月氏人?生前与月氏王室有没有关联?沙尔汗潜伏在月氏,为什么要化他之名呢?”
忠节看了李元芳、曾泰一眼,道:“狄公,能不能说得更这清楚些?”
狄公道:“换句话说,沙尔汗潜伏在月氏王宫中筹备阴谋,为什么不用别的化名,却一定要化名为自己的孪生弟弟亚喀。”
曾泰试探道:“恩师,也许他并没有特殊的用意,只是用了这个名字罢了。”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然。如果他能够随便用一个名字,又为什么要使用与自己有关联之人的名字,这岂不是很危险、很容易暴露?”
曾泰道:“有道理,恩师的意思是,沙尔汗的弟弟亚喀与月氏王宫有所关联?”狄公点头道:“这一点正是我想知道的。”
李元芳道:“今日王宫之中,大人追问亚喀的死因,娜鲁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神色非常惊慌。我想她是在撒谎,化名‘亚喀’的沙尔汗一定还活着!”曾泰赞同道:“嗯,我也这么想。”
狄公点点头:“日前,忠节兄得到消息,几名后宫内侍亲眼看到娜鲁命人将亚喀的尸身偷运出宫掩埋。”忠节点头证实。“而今日娜鲁却说,尸体已被焚化了。这其中定有蹊跷。”狄公转向忠节,道:“此事还要请忠节兄费心,让宫中内侍暗中探听,亚喀究竟是被火焚还是被掩埋。如果是被掩埋,那么尸身葬于何处?最好能够查到具体地点,只要我们开棺验尸,亚喀便再无所遁形。”
忠节深深点头,应道:“请狄公放心,这是我分内之事,明日立办。”
狄公深吸一口气叹道:“这个神秘的‘亚喀’、沙尔汗的孪生弟弟究竟是什么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人知道?”忠节叹了口气道:“如果委它还活着,应该能够了解一些后宫的内幕。”
狄公转过身道:“哎,对了,琼塔亲王呢,她是国王的亲妹妹,是不是能够知道内幕?”忠节缓缓摇摇头道:“琼塔负责国王的马厩,平素很少与兄长见面,只有委它……”忽然,狄公抬起头,脱口道:“马厩!”
忠节吓了一跳:“是呀,琼塔亲王负责管理国王的马厩,各地进献的良种马都养在那里……”狄公兀自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马厩,马厩……马……”
中土庙前,张环跑出大殿,将手中的一团东西递给狄公道:“大人,您看这个!”狄公接过仔细一看,是一缕马鬃。狄公抬起头道:“马鬃!”张环道:“正是。”
狄公道:“在哪里找到的?”张环道:“放在大佛脚下。”
狄公深吸一口气,沉思良久,缓缓摇摇头道:“这马鬃有些匪夷所思。凶手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冲口喊道:“马鬃……琼塔!”忠节等人不解,莫名其妙地道:“狄公,你在说什么?”
狄公急促地道:“怪我,都怪我,忽略了在中土庙中发现的那一缕马鬃!”曾泰道:“恩师,马鬃怎么了?”
狄公击节道:“那才是凶手真正的暗示!”李元芳闻言惊道:“大人的意思是,凶手并不是要杀害忠节大人,他的目标是掌管国王马厩的琼塔亲王!”
狄公虎目圆睁,急急道:“不是吗,他将马鬃置于大佛的脚下,其意就是要送掌管马厩的琼塔上西天!忠节兄,琼塔的家在什么地方?事不宜迟,我们火速赶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一柄锋锐的匕首放在桌上,灯光映照之下,刀锋闪烁着寒芒。娜鲁静静地望着桌上的匕首,眼中泛起丝丝杀气。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侍女快步走到她身旁轻声道:“殿下,时间到了。”娜鲁猛地抬起头,伸手抓起了桌上的匕首。
驿馆中静悄悄的。走廊尽头人影一闪,如燕快步走了过来,她四下看了看,敲敲狄公的房门:“叔父,叔父!”没有回答。她又走到李元芳的房门前敲了敲,“元芳!”仍然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到钟氏房门前敲道,“五娘,五娘!”还是没有回答。如燕奇怪地道,“哎,人呢,都到哪儿去了?”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武元敏和春红说笑着走过来,一见如燕登时停住了脚步。
如燕走到二人面前道:“叔父和元芳他们呢?”
武元敏酸溜溜地道:“哟,如燕姐,李元芳出去没带上你呀?我还以为他就对我说话不算数呢,敢情对你也这样……哎呀,我这心里舒服多了。”
如燕笑了笑道:“嗨,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其实在这之前我们俩经常分头行动。”武元敏看了春红一眼道:“是吗,那就好,原来如燕姐早就有思想准备呀!”春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武元敏故意问道:“哎,对了春红,刚刚在街上我们遇见谁了?”春红老实地答道:“钟姐姐呀!”如燕不由抬头细听。
武元敏道:“钟姐姐好像是去走亲戚串门子,怎么,如燕姐,你们俩是好朋友,她也没带上你?”如燕诧异道:“你是说五娘在这里有亲戚?”
武元敏绘形绘色地说道:“是呀,钟姐姐进的那户人家高墙大院的,一看就是王公贵族。”如燕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武元敏看了她一眼,放高声调对春红道:“哎呀,要早知道钟姐姐没喊上如燕姐,李元芳也没带她,咱们出去的时候应该带上她才对呀!”春红点点头道:“是呀,你放心吧公主,下次出门的时候,我去喊上如燕姐也就是了。”武元敏道:“哎,可千万别,也许下次人家李元芳就想起叫如燕姐了呢……”说着,她难掩得意地笑了出来。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说得如燕心头火起,她勉强笑了笑道:“元敏呀,李元芳不是我一个人的,跟叔父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是朝廷的人。应该说,只有回到家才是属于我的。”一听此话,武元敏的脸登时撂了下来,她醋意大发,冷笑道:“属于你的?”
如燕故意拉长声音道:“是啊,怎么,叔父没有对你说起过,我们俩定亲已有两年,这一次回到洛阳就要操办婚事了。”武元敏愣住了,嘴唇轻轻地颤抖起来。
如燕假作惆怅道,“嗨,你不知道,我们俩的婚事已经拖了很久,实在是不能再拖了。”
武元敏紧咬嘴唇,泪水在眼圈里打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春红担心地拉了拉她:“公主。”武元敏一把甩开春红,死死地瞪着如燕。
如燕也不管她,转愁作喜,亲热地笑道:“元敏呀,你拜了我叔父做义父,就是我妹妹。我和元芳办婚事的时候,一定请你喝第一杯喜酒。”
武元敏深吸一口气,强自抑制将要流出的泪水道:“我,我不要喝你们的喜酒!”如燕叹了口气道:“唉,好妹妹,我知道你也爱李元芳,其实我并没有生气,像这样的男人谁能不爱呢?”
武元敏一甩头,挺了挺小胸脯道:“你说的没错,我爱他!”如燕故意叹惜道:“只可惜,圣上将你许配了吉利可汗,要不然……”
武元敏踏上一步,争辩道:“吉利可汗已经死了!”如燕失笑道:“圣上是金口玉言,说出的话不能反悔。吉利可汗虽然死了,可为了两国和平,谁知道她会不会把你嫁给下一任可汗呀……”武元敏浑身猛地一颤,这句话正说中了她的心事,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如燕摇摇头道,“可怜呀,你虽身为公主却没有丝毫自由,皇帝说嫁给谁就得嫁给谁。想想吧,万一圣上将你嫁给贺鲁……”猛地,武元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别说了,别说了……”说着,转身向自己房间跑去,春红也叫喊着追了出去。
如燕冷笑一声,忽然她想起公主方才说起钟氏之事,一股疑云不禁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门外。
琼塔府位于苏特大街北端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圆拱形铁门,里面的房舍是清一色的银色穹顶。正是武元敏看到钟氏走进的那座贵族府邸。
静夜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飞马而来,停在府门前,四人翻身下马,忠节拉响了府门外的铜铃,叮当之声远远传了出去。俄顷,一名仆佣跑出来打开大门,一见忠节赶忙道:“啊,是执政大人。”
忠节急促地道:“琼塔亲王呢?”仆佣赶忙回禀道:“大约半个时辰前,一名汉人女子给亲王殿下捎了封信,殿下接信后就出去了。”
忠节猛吃一惊:“出去了,去哪儿了?”仆佣道:“这就不知道了,亲王殿下是一个人离开的。”
忠节与狄公对视一眼道:“不好!出事了,狄公,您说琼塔会去哪里?”狄公沉吟片刻道:“国王的马厩在什么地方?”
忠节道:“就在王宫之侧。”狄公一挥手,道:“走,去马厩!”众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厩大门前一片寂静,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飞马而至。忠节翻身跳下战马奔到马厩门前。
守门的卫士行礼道:“执政大人!”忠节急促地道:“琼塔亲王在吗?”
卫士点点头道:“刚刚进去不一会儿。”忠节对狄公道:“她在这里!”
狄公大步向前,道:“快!”众人飞步冲进大门。
马厩中的景象极其恐怖,数十匹骏马同时癫狂,扬蹄奋嘶,狂踩乱踏,琼塔惊恐万状地向马厩大门奔去,却被身后疯狂的战马撞得东倒西歪,转瞬间便跌倒在地,群马一拥而上,发疯似的在琼塔身上踩踏,登时鲜血四溅,骨裂之声不绝于耳。琼塔发出一阵阵绝望的惨叫。
“轰隆”一声巨响,马厩的大门被战马撞开,疯狂的战马一窝蜂冲出马厩四散奔逃。马厩中烟雾缭绕,只剩下了重伤的琼塔趴伏在地,周身溅满了鲜血,她挣扎着动了动已经毫无知觉的身体,艰难地向大门爬去。
昏黄的烟雾中,一条黑影缓缓走了出来。琼塔向大门前爬着,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突然,她停住了……一双脚站在她的面前。琼塔吃力地抬起头来。
娜鲁站在她面前,冷冷地望着她。琼塔惊恐地抬着头,断断续续地道:“真的,真的是你!”
娜鲁的笑声阴森恐怖,仿佛渗出无尽的寒意:“不错,是我!你这贱人,早就该死了,不是吗?!”说着,她举起手,露出了寒光闪闪的匕首。琼塔咽了口唾沫道:“别,别杀我……求求你!”
娜鲁缓缓摇摇头,阴恻恻地道:“如果地上趴着的人换了是我,这样哀求你有用吗?”琼塔愣住了。猛地,娜鲁抓住琼塔的头发按在地上,恶狠狠地道,“你们差斥家的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现在才死已经太晚了!”她双眼通红,高高举起匕首狠狠地插进琼塔的后心,琼塔的咽喉咯一声,双眼翻白,气绝身亡。娜鲁手中的匕首在琼塔身上疯狂地乱刺着,刹那间鲜血飞溅……
“住手!”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娜鲁愕然停手,猛转过头。只见狄仁杰、忠节、李元芳、曾泰飞奔而至。
娜鲁大惊失色,尖叫一声,瘫倒在地。李元芳纵身上前夺下她手中带血的匕首。狄公跑到近前扶起琼塔,手指在她鼻端探了探,又拿起她的手腕搭了搭脉搏。一旁的忠节紧张地问道:“怎么样?”狄公缓缓摇了摇头:“我们还是来晚了。”
忠节站起身,大步走到娜鲁面前,一把将她拎起,左右开弓狠狠给了她两记耳光,怒骂道:“你这贱人竟然如此歹毒阴险,阴谋杀害国王一家,意图篡位,真是罪不容诛!我,我要在月氏的臣民面前,亲手吊死你!”娜鲁紧闭双眼,任由忠节叫骂,一动不动。
狄公走上前来制止道:“忠节兄,暂且息怒。”忠节怒气难看,重重地将娜鲁搡在地上。狄公走到娜鲁面前,长叹道,“想不到,真正的凶手竟然会是你!”娜鲁凄然一笑,没有答话。
狄公问道:“你的帮凶在哪里?”娜鲁缓缓睁开眼:“帮凶?”
狄公道:“你一个柔弱女子不可能搬动中土庙里的铜钟,说吧,你的同伙是谁?”娜鲁笑了,慢慢变成了狂笑。狄公几人相顾无言,静静地等着娜鲁的答案。猛地,娜鲁歇斯底里地喊道:“亚喀,你害了我!你害了我!”喊声中,她跳起身向大门冲去,被迎面而来的月氏卫士挡住。
忠节高声喝喊道:“王妃娜鲁便是谋害国王的凶手,抓住她!”卫士们闻声扑上前来,将娜鲁按倒在地。忠节厉喝道,“给我绑起来!”卫士们将娜鲁绳捆索绑。
狄公问道:“忠节兄,你想如何处置娜鲁?”忠节恨道:“先将这个贱人关入大牢,俟后召开贵族会议,共商其罪!”
狄公道:“月氏内乱方平,此事不宜声张。以我之见,先将娜鲁关在后宫寝殿派卫士看守,定罪后再作区处为好。”忠节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好吧,就照狄公的意思办。”狄公点了点头。忠节道,“我去安排一下。”说着,转身走到卫士身旁,低声吩咐着。
狄公长长出了口气,仔细观察着马厩里的情形。偌大的马厩中一片凌乱,马槽翻倒,料草洒了满地;马厩顶部一盏大风灯随风摇摆。狄公走到琼塔的尸体旁验看着,只见琼塔脸色正常,瞳孔略有放大;身上有很多马蹄踩踏的印迹,四周洒落着血迹。狄公对身旁的李元芳道:“琼塔的死状不像差斥和委它,没有中毒的迹象。”李元芳轻声道:“她似乎被马厩中的战马撞倒后踩伤了。”
狄公点点头:“是的,她是被群马踩成重伤之后,才被娜鲁用匕首杀死的。”李元芳道:“大人,马厩中一匹马也没有,显见是马儿踩伤琼塔亲王后冲出大门,一哄而散了。”
狄公道:“不错,奇怪的是,关在马厩中的马儿定然是被拴在槽头,是什么原因令它们挣脱绑缚,攻击琼塔呢?”李元芳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马群是故意攻击琼塔亲王的?”
狄公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难道不是吗?你看看马厩中的情形,槽头翻倒,马桩折断,说明马儿是受到外部刺激后突然发狂,这才拉断马桩,撞翻料槽冲出围栏……”他走到琼塔的尸身前,指着地上的马蹄印迹道,“从地上的蹄印和琼塔尸体的位置不难看出,马群冲出围栏后,并不是在散乱的状态下误撞琼塔,而是直接向琼塔冲来。琼塔惊慌之下转身向大门奔去,群马随后追上,将其撞倒在地,乱踏致伤。”
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道:“可大人,马是最温顺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向人发起攻击?”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嗯,‘无缘无故’这四个字说得好。马儿突袭琼塔恐怕不是无缘无故,而是有因有果的,这里面有蹊跷啊!”
李元芳双眉一扬道:“大人的意思是?”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站起身四下观察着。忽然,他的目光被风灯下一点点白色的东西吸引了,他赶忙走过去细细辨认,原来是一小堆白色粉末。狄公蹲下身捻起一撮,放在鼻端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李元芳走到他身旁道:“大人,这是什么?”狄公没有回答,抬眼望向四周。只见周围地面上再一次出现了金银廊和中土庙中曾经发现的黑色粉末。
李元芳顺着狄公的目光搜寻着,他倒吸一口凉气道:“大人,这些黑色的粉末我们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了。”狄公点了点头:“每一个死亡现场都有这些黑色粉末出现,这说明了什么呢?”
李元芳捻起一撮黑色粉末,疑惑道:“这些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狄公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手帕,将地上的白粉裹入手帕之中。而后用另一块手帕包起一些黑粉,放入衣袖之中,抬起头看了看房顶道:“元芳,将屋顶的大风灯摘下来。”李元芳答应着走上前去,纵身摘下了屋顶悬挂的大风灯,提到狄公面前。
狄公向灯罩内望去,里面洒满了燃烧后的黑色粉末。他指了指风灯道:“元芳,你看看里面。”李元芳定睛望去,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黑色粉末,与前两个死亡现场发现的风灯里面一模一样!”
狄公长出一口气道:“这些粉末不简单呀……”
李元芳道:“好在此案已破,抓住了凶手,我想只要撬开娜鲁的嘴巴,这一点便不难知悉。”
狄公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元芳,你认为此案已经结束了吗?”
李元芳侃侃道:“今夜我们亲眼目睹王妃娜鲁行凶杀害琼塔亲王,可以说是铁证如山。整个现场与前两宗命案的死亡现场也基本相同,由此证明,娜鲁便是整个案件的元凶主谋。她杀害国王三兄妹的动机也非常清楚,便是要为自己登上国王的宝座扫清障碍。”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一切似乎都很合理,无懈可击。”李元芳点了点头道:“正是。”
狄公笑了笑,转向一旁的曾泰道:“你看呢?”曾泰答道:“学生也认为可以定案了。刚刚元芳说过,只要撬开娜鲁的嘴巴,定能审出其帮凶,将这个阴谋团伙一网打尽。”狄公沉思着,没有说话。曾泰似乎看出了什么,试探道,“怎么,恩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狄公缓缓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脚步声响,忠节走了回来,他长出一口气道:“狄公,都安排好了。我已命我的卫队全面接手王宫的防卫,原娜鲁的侍卫队全部缴械。”狄公抬起头道:“娜鲁呢?”
忠节道:“按你的意思,已将娜鲁暂押至王宫寝殿之中,由我的侍卫官亲自看管。”狄公点了点头,微笑道:“非常好。”
忠节长出一口气笑道:“狄公果然不愧神断之名,今日若不是你由中土庙中的马鬃联想到琼塔亲王,娜鲁这个狡猾的凶手可又要逍遥法外了!”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
忠节动情地道:“狄公,你在危急时刻施展才略,团结各部齐心协力赶走吐火罗人,挽救社稷于危难之中;又在迷雾中去陈拨冗,巧破奇案,最终抓获了杀害国王的凶手,使案情真相大白,忠节替死去的国王差斥,替委它、琼塔兄妹,替月氏国的百姓感谢你的大恩大德!”狄公忙谦辞道:“哎,忠节兄言重了,路见不平还要拔刀相助,何况天朝与月氏乃友好邻邦,你我更是结义挚友,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忠节感慨地道:“有狄公这样的良师益友,是忠节之幸、月氏之幸!”狄公笑道:“执政大人再说下去,老朽可要无地自容了。”忠节道:“狄公是当之无愧。”
狄公拍了拍忠节的肩膀,正色道:“忠节兄,娜鲁虽为首恶,然必有胁从。我们立刻赶到宫中对其进行审讯,首先是要搞清娜鲁行凶杀害国王差斥及委它、琼塔二亲王的全过程;第二,让她供出帮凶;第三,此案中还有些细节尚未明了,要她亲自供述。”
忠节点点头道:“好,我立刻安排。”说着,他匆匆走了出去。狄公深吸一口气,长长吐了出来。
月色中的驿馆静悄悄的。忽然大门前人影一闪,钟氏蹑手蹑脚地跑了进来。她四下看了看,快步走到自己房门前,伸手推开门侧身掩了进去。
屋里亮着灯,钟氏背靠门板轻轻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你做什么去了?”钟氏猛吃一惊,抬起头来。如燕坐在桌旁,疑惑地望着她。钟氏咽了口唾沫道:“如燕,是你呀,你,你怎么在这儿?”
如燕审视着她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钟氏勉强笑了笑:“我,我出去逛逛……”
如燕道:“去哪儿逛了?”钟氏轻轻咳嗽一声:“到,到苏特大街的夜市。”
如燕点点头:“我也去苏特大街的夜市了,怎么没有看到你?”钟氏一惊:“你,你也去了?”
如燕道:“是呀!”钟氏神情紧张道:“啊,是,是这样,我在夜市逛了一会儿,就,就离开了。”
如燕道:“离开了,去哪儿了?”钟氏瞪了她一眼道:“你怎么像审贼一样,我出去逛逛有什么关系吗?”
如燕笑了笑:“逛逛倒是没有什么要紧,怕只怕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钟氏猛吃一惊,抬起头道:“你,你什么意思?”
如燕道:“没什么,随便说说。你这么惊慌做什么?”钟氏赶忙掩饰道:“我,我哪有惊慌,只是听你说的话有点儿怪。”
如燕站起身,走到钟氏身旁道:“五娘,说实话,这几天我倒觉得你很怪。”钟氏抬起头道:“我有什么怪的?”
如燕摇摇头:“说不上来,觉得你神情恍惚,神不守舍,行事更加奇怪。比如说今天夜里,你出去了几个时辰才回来。问你你又是吞吞吐吐不肯言明……”钟氏勉强笑笑道:“好了如燕,别再问了,真的没什么。真的……”说着,她快步走到榻旁,无事忙地拾掇起床褥。
如燕望着她的背影,一丝疑云浮上面庞。
杀人陷阱 第十三章 审娜鲁循踪辨真凶
寝殿中孤灯摇曳。王妃娜鲁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上方,脸颊上挂着泪滴。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狄公、忠节、李元芳和曾泰走了进来。忠节面沉似水,走到娜鲁面前道:“娜鲁,你阴谋杀害先国王陛下及两位亲王,而今事实俱在,我劝你实话实说,将犯案全程详细供来!”娜鲁看了看他,缓缓闭上双眼。忠节怒道,“你……”
狄公轻轻摆了摆手,忠节按下怒火站到一旁。
狄公道:“王妃殿下。”娜鲁睁开眼,笑了笑道:“什么王妃殿下,没听见执政大人刚刚说过吗?我现在是人人可杀的弑君叛贼!”
狄公劝道:“既然殿下已知利害,就应该明白现在再有所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就请殿下详细供述杀害先国王差斥三兄妹的作案过程和动机。”
娜鲁望着他,良久,竟然笑了。一旁的忠节怒叱道:“你笑什么?”娜鲁道:“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我是杀人凶手,还有什么必要询问细节,是杀是剐随你们的便吧!”
忠节气得脸色发白:“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你想死还不容易,只要我一声令下,明日清晨便将你吊死在宫门之前!”娜鲁毫无惧色,笑了笑道:“那还等什么,请吧!”
忠节气得一声大喝:“来人!”殿门打开,两名卫士冲了进来。忠节厉声喊道,“将这贱人拖到外面,给我狠狠地打!”卫士们高声答应,冲上前来。
狄公赶忙拦道:“且慢!”卫士们停住脚步。狄公对忠节道,“执政大人,暂且息怒。”忠节强压怒火,冲卫士们摆了摆手,两名卫士退出门去。
狄公转向娜鲁道:“王妃殿下,你杀害琼塔亲王是我等亲眼所见,事到如今,你仍强项抵赖,还有什么意义吗?”娜鲁笑了笑道:“你杀死了一只老鼠,别人就说全天下的老鼠都是你杀死的,你认为有道理吗?”
狄公也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问题在于,杀死国王三兄妹的手段和现场都极其相似,显然是同一个凶手策划执行的。这一点你如何解释呢?”娜鲁愣了,良久,她摇摇头道:“我无法解释。”
忠节冷笑一声道:“你当然无法解释,因为凶手就是你!”娜鲁不再说话。
狄公从怀里掏出手帕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粉末,放在娜鲁面前。娜鲁道:“这是什么?”
狄公反问道:“你不认识吗?”娜鲁道:“当然。”忠节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声。
狄公道:“这种黑色粉末同时出现在差斥、委它和琼塔三人的死亡现场,你能不能告诉我它是做什么用的?”
娜鲁望着狄公,良久才迟疑道:“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狄公点点头,鼓励道:“只要是真话。”
娜鲁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也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忠节轻慢地讥刺道:“对,你什么都不知道,刚刚在马厩中杀死琼塔亲王的也不是你吧?”娜鲁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忠节。忠节冷冷地道,“看着我做什么?”娜鲁的目光里,厌恶愠怒之中又闪烁着疑惑之色。
狄公和忠节奇怪地对视一眼道:“王妃殿下,怎么了?”娜鲁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
狄公包起手帕,放入袖中:“你是怎样杀害琼塔亲王的,这王妃殿下总可以说说吧!”娜鲁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狄公与忠节对视道,“既然王妃殿下什么都不想说,那就让我说两句吧!我知道,策划和执行这样一个周密而精巧的计划绝不止你一个人。我还知道,此事定与那位突勒特使亚喀有关……”
此言一出,娜鲁猛吃一惊,抬起头来,随即她感到自己的表现不妥,赶忙掩饰道:“哦,有意思,我不明白。”
狄公笑了笑道:“不管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可以告诉你,出现在月氏王宫的那位突勒特使亚喀并不是亚喀,他的真名叫沙尔汗!”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什么,你说什么?”此言一出,她立觉不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是的。沙尔汗与亚喀是孪生兄弟,真正的亚喀已经在几个月前死在了洛阳,而且就死在我的面前!”说话中,狄公的目光紧紧盯着娜鲁的表情。只见娜鲁紧咬双唇,两手轻轻地颤抖着。狄公的脸上现出一丝冷笑,继续道,“而潜伏在月氏王宫中的,乃是我大周的叛臣——原内侍省将作大监沙尔汗,这也正是我到月氏的目的!”
娜鲁的嘴唇颤抖起来,身体不停地晃动,她强自震慑住心神道:“可,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狄公道:“如果真的与殿下无关,就当听个故事吧。但如果殿下想起了什么,想找个人说说……我随时恭候。”娜鲁深吸一口气。狄公对忠节道,“忠节兄,我们走吧!”忠节点了点头,狄公一行快步走出门去。
娜鲁浑身剧颤,轻声道:“沙尔汗,谁是沙尔汗……亚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已是深夜,驿馆四周静悄悄的,寒风吹动落叶凌空漫舞。
两块手帕摊在桌上,一块手帕中放着白色粉末,一块放着黑色粉末。狄公坐在桌旁,望着眼前的两种粉末,静静地思考着,良久,他长长出了口气,站起身来缓缓踱着,忽然,他收住脚步,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房门。
李元芳、曾泰、如燕三人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前。狄公一愣:“你们……”
李元芳笑道:“大人不是正准备叫我们吗?”
狄公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李元芳道:“刚刚给您送茶时,看您对着两堆粉末沉思,我猜您一定想试一试在马厩发现的这些白色粉末。于是,卑职便自作主张叫来了曾兄和如燕候在门前,以供驱使。”
狄公哈哈大笑,李元芳三人也笑了起来。
狄公拍着元芳的肩膀道:“知我者,你也!是呀,在差斥和委它的死亡现场我们只发现了那些黑色的粉末。回来后,我们曾经试着燃烧这些粉末,却没有任何反应。”李元芳道:“当时您说,这些粉末似乎是燃烧过的。”
狄公点点头道:“不错。今天在马厩不但发现了与前两个死亡现场相同的黑色粉末,还发现了这些白色的。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白色的粉末应该是尚未燃烧或者未完全燃烧的。因此,也许今天我们会有所收获。”李元芳与曾泰、如燕互视一眼,点了点头。
如燕道:“叔父,您说吧,怎么试?”狄公道:“还是与上次相同,将这些白色粉末倒入风灯之中燃烧,看看会起什么反应。”
李元芳道:“大人,这一次我来吧,您在外面看着,也许还能发现些什么。”狄公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说着,他对如燕道,“如燕,你去准备一脸盆凉水。”如燕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李元芳坐在桌旁,对狄公道:“大人,这就开始吧。”狄公点点头,拿起手帕,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入风灯之中,而后对曾泰道:“我们出去,在门外观察。”二人快步走出门去,关闭了房门。
李元芳坐在桌边,静静地等候着。
狄公和曾泰透过门缝向里面看着。脚步声响,如燕端着一盆凉水走回来道:“怎么样,有动静吗?”狄公摇了摇头。如燕放下水盆,凑在门缝向里面望去。
李元芳坐在桌旁,双眼注视着风灯。灯罩中火苗闪烁,忽然,风灯中传来“啪”的一声轻响。李元芳双眉一扬,定睛看去。只见灯罩中缓缓升起一丝白色的烟雾。
狄公三人扒着门缝向里面望着。李元芳仍然纹丝不动。
曾泰失望地道:“恩师,还是没有反应。”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等等,再等等……”话音未落,如燕道:“叔父,你看……”
狄公赶忙凑到门缝前,只见李元芳跳起身来……狄公凝神屏气,紧紧盯着屋内。
李元芳双眼迷离,瞳孔放大,眼前出现了沙尔汗的面庞。沙尔汗笑着,不停地笑着……李元芳一声怪叫:“沙尔汗,你这恶贼,真的是你,是你!吃某一刀!”说着,他闪电般拔出钢刀,向空气中狂劈乱砍,口中“嗬嗬”怪叫,又蹦又跳,状若疯癫。
狄公、曾泰和如燕目瞪口呆地望着屋内发疯的李元芳。猛地,狄公喊道:“快,快救人!”曾泰、如燕方才惊醒,三人冲进门中。
狄公抓起桌上的风灯狠狠掷出窗外。如燕扑向李元芳,从后面抱住了他,李元芳一声大吼,身体猛甩,如燕惊叫着身子如纸鸢一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曾泰快步上前扶起如燕,高声猛喊:“元芳,是我们……”李元芳双眼通红,怪叫着扑上前来,抡刀劈向曾泰,曾泰惊叫着拉起如燕向窗前奔去。
狄公奔到门前,端起脸盆,转身冲到李元芳身后,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上去……“哗”的一声,冰凉的水淋在李元芳头上,他猛地停止了动作,身体连连摇晃,如燕和曾泰赶忙奔过去伸手相扶,与此同时,李元芳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
曾泰和如燕三人惊叫着扑上前去,狄公奔到窗边,将窗户一一打开,而后跑到元芳身前。只见李元芳脸色铁青,双眼圆睁,瞳孔散乱,身体不停地抽搐。如燕抽咽着喊道:“元芳,元芳,你醒醒……”
狄公抱起李元芳,伸手搭了搭脉搏,又看了看他的眼睛道:“好了好了,他的瞳孔开始收缩了。如燕再端一盆凉水,曾泰,取手巾来。”二人答应着各自起身。
狄公将元芳的身体横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掐了掐他的人中,李元芳“哼”了一声,身体动了动。
脚步声响,武元敏带着春红冲进门来,一见眼前情形,登时惊叫道:“元芳!”说着,扑上前来搂住李元芳拼命摇晃着,“你醒醒,你醒醒,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李元芳的身体动了动。武元敏哭道,“元芳,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求求你,快睁开眼吧,求求你!”
狄公刚想说话,如燕端着水冲了进来,一见此情,脸色立变,她“哼”了一声道:“嚎什么丧啊,他还没死呢!”说着,一把推开武元敏,气哼哼地道,“就是死也不会为了你,真是自作多情!”
武元敏气恼地道:“你说谁自作多情?”如燕也不退让,怒道:“谁自作多情我就说谁。”
一旁的曾泰忙劝解道:“好了好了,赶快救人吧,耽误了元芳的性命,你们俩就不是自作多情,而是自作自受了!”如燕“哼”了一声,从曾泰手中接过手巾。
狄公道:“如燕,用凉水蘸湿手巾,敷在元芳额头上,他马上就会醒来。”如燕点点头,照狄公所说将手巾敷在李元芳额头上,果然,不一会儿,李元芳悠悠醒来。
如燕兴奋地道:“叔父,他醒了!”狄公微笑着点了点头。
武元敏蹲下身眼泪汪汪地道:“你究竟是怎么了?刚刚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说着,轻轻啜泣起来。
如燕望着她,又好气又好笑道:“他死他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不活了?”
武元敏站起身道:“我就愿意不活了,你管得着吗?想死还能拦得住啊!”说着,赌气地蹲下身在李元芳嘴上亲了一下。所有人都傻了。如燕气得胸口起伏,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武元敏气哼哼地道,“李元芳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凭什么老霸着他!我爱他、心疼他有什么错?”如燕登时语塞。武元敏嘟囔道,“大不了让你做大老婆,我做小老婆也就是了,干吗一看见我对他好就横眉立目的!”所有人一听此话不禁失笑。如燕也不便回言,“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狄公道:“好了,好了,还是赶快看看元芳吧!”众人赶忙围了过去。只见李元芳缓缓睁开双眼,长出了一口气。狄公道,“元芳啊,你怎么样?”
李元芳挣扎着坐起身道:“没,没事呀……”他四下看了看吃惊地道,“大人,我这,这是怎么了?”如燕心疼地道:“你发疯了,我和曾叔叔差点儿死在你手里!”
李元芳吃惊地道:“真的!”曾泰点点头笑道:“你两眼通红,状若疯癫,一刀冲着我脑门子就砍过来了。”李元芳满面惊疑,不敢相信。
狄公道:“元芳啊,你的眼前是不是出现了幻象?”李元芳点点头道:“是的,大人。我,我看到了沙尔汗,想拔出刀上前抓他,想不到……”
狄公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真的是海棱香木……”李元芳在如燕和武元敏的搀扶下也站起身道:“大人,海棱香木是什么?”
狄公不疾不徐,缓缓说道:“《素问》和《难经》中记载,西牛贺州出产一种奇异的植物,名叫海棱香木。每逢盛夏之际,香木中会渗出白色液体,当地人将液体取下晒干后磨成粉末。将粉末置于火中燃烧会产生黑气,闻之者眼前立显幻象,继而头脑麻痹,行为癫狂,时间稍长便会神形崩溃,力竭而亡。这是一种非常隐蔽的毒药,能够杀人于无形。我也是仅只耳闻从未见过。”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与曾泰对视一眼。狄公话锋一转,道:“我终于明白了,凶手杀人之前先将这种白色粉末投入风灯之中充分燃烧,令受害者行为疯狂,待受害者濒死之际,再施以致命一击。国王差斥是这样,委它也是这样。而今天,凶手将毒药下到马厩内的风灯中,致使马儿疯狂,这才会主动攻击琼塔。待琼塔完全丧失防御能力后,娜鲁出现,轻松地将其杀死。”
李元芳道:“真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曾泰道:“恩师,您一直使用‘凶手’这两个字,而不说娜鲁,是不是另有所指?”
狄公启发道:“你们想一想,委它和琼塔死亡的地点和方式虽然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道:“哪一点?”
狄公双眸一闪,道:“这二人都是被凶手使诡计骗出府邸,而后杀害的。”李元芳道:“对呀,委它是接到宫中内侍送来的信,夤夜跑到中土庙。而琼塔则是接到一个汉人女子的传信赶往国王的马厩。”
狄公道:“不错,这两个送信人又是受了何人的指使?”李元芳道:“当然是凶手。”
狄公用手一点道:“这就是了。委它和琼塔与王妃娜鲁势成水火,猜忌极深。如果这二人接到的是娜鲁的传信,会只身一人前去赴约吗?”
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道:“大人说得对极了,如果委它和琼塔接到的是娜鲁的传信,恐怕非但不会前往,还会将此事告知忠节大人。”
狄公道:“说得不错。那么这个神秘的传信人又会是谁呢?”李元芳和曾泰对视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
狄公分析道,“首先,此人一定是委它和琼塔都十分信任的人。”李元芳道:“不错。否则这二人绝不会接到他的传信便立刻只身赴约。”
狄公又道:“第二,此人同样也是王妃娜鲁非常信任的人。”曾泰道:“哦,恩师,这一点如何才能证明呢?”
狄公道:“今天夜里,琼塔接到这个神秘人物的传信,只身赶到马厩,而娜鲁则是早已埋伏在那里,只待琼塔身负重伤便立刻出手将其杀死。凭此一点便可以看出这个神秘人物与娜鲁的关系。”李元芳道:“也许……这个神秘人物便是娜鲁的帮凶!”
一旁的如燕道:“我看不然。我们随叔父走南闯北,破获大小案件无数,有哪一宗案子是先查出主谋再查出帮凶的?”
狄公赞道:“说得好。如果这个帮凶能够隐藏在主谋身后,那他就不是帮凶,而是真正的主谋。”李元芳仍不甘心,问道:“可大人,王妃娜鲁主谋此案,是为了杀死国王差斥三兄妹,为自己顺利登上王位扫清障碍,其动机非常明显。若说有其他人主谋此案,就目前的情况看来,首先,缺少有力的证据;第次,其动机为何呢?”
狄公耐心地道:“元芳啊,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今夜我们在马厩抓捕娜鲁之时的一个细节。”李元芳道:“什么细节?”
狄公道:“当时,娜鲁自知已经暴露,绝望之下,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话……‘亚喀,你害了我!你害了我!’这个细节你们还记得吗?”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记得。”
狄公道:“据娜鲁所说,亚喀与国王差斥几乎在同一天同一时刻死去,尸体又已被焚烧。既然如此,娜鲁为何要在此时此刻喊出这样一句话?”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还有,今天夜间,在王宫寝殿审讯娜鲁之时,我突然提到了亚喀,娜鲁的神色非常惊慌。”
曾泰道:“不错,不错,学生也注意到了,尤其是恩师说到,那个突勒特使亚喀其实是沙尔汗之时,娜鲁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狄公点了点头道:“试问,如果亚喀与此案无关,又已经死去多日,娜鲁有必要如此意外、如此惊慌吗?”李元芳、曾泰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由此,我联想到几个月前在洛阳查抄沙尔汗府时,在其书房的暗格中找到了一封亚喀写给沙尔汗的信……”
那日狄仁杰从暗格中拿出几封书信,拆开一看,信是波斯文写成的。狄公将信交给钟氏道:“还要劳烦夫人。”钟氏微笑道:“国老太客气了。”她接过信来,一一看过,吃惊地道,“这,这是沙尔汗的弟弟写给他的信。”
狄公问道:“沙尔汗还有弟弟?”
钟氏边看信边说道:“妾身也是刚刚知道,他的弟弟叫亚喀,信中说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请沙尔汗速速回国。”
狄公道:“国内?”钟氏道:“我想,他所说的国内指的一定是月氏国。”
狄公道:“不错,信上还说了什么?”
钟氏看了看道:“好像是说,机会来了,要为死去的父亲报仇。”
狄公道:“嗯,还有呢?”
钟氏又拿起一封信边翻看边道:“亚喀谴责沙尔汗无情无义,贪图安逸,不愿意回国替父报仇,还写了一些类似诗的东西。”
狄公道:“记得此事我曾对你二人说起过。”李元芳与曾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的,我记得。”
狄公道:“亚喀给孪生哥哥沙尔汗写信,说月氏国内将有大事发生,要他回去替亡父报仇。这就证明亚喀和沙尔汗都是月氏国人,而且在这里有杀父仇人。那么他的杀父仇人是谁,有没有可能与月氏王宫有关?”李元芳猛地一拍脑门儿:“我明白了,如果能够证明这一点,那么,沙尔汗潜伏在月氏的目的便不止是帮助贺鲁偷换黄金大盘!”
狄公颔首道:“这就是今夜在驿馆我问忠节是否听说过亚喀这个人的原因。”曾泰道:“可忠节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狄公点点头道:“是呀,这确是怪事一件,从亚喀给沙尔汗的信中不难感觉到,他们的家族在月氏国内曾经非常显赫,作为月氏执政大臣的忠节怎么会没听说过呢……”曾泰推测道:“也许亚喀也是化名?”
狄公缓缓点点头:“有可能,至今为止,有关沙尔汗行为的推断,只停留在假设阶段,没有丝毫佐证。甚至连沙尔汗的死活都无法确定。然而,就沙尔汗的为人来看,他甘于放弃天朝的恩宠俸禄、荣华富贵回到月氏,我想,这里定有更加诱人的东西等着他。因此有一点可以肯定,沙尔汗来到月氏的目的绝不仅止于替父报仇,他很可能有更大的企图。”李元芳与曾泰、如燕对视道:“哦,什么企图?”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不好说啊,我们暂且回到本案中来,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可以断定,娜鲁并不是本案的元凶,在她背后还有一只黑手。虽然我们还无法确定此人究竟是谁,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化名亚喀的沙尔汗与本案的联系最为紧密,凭我多年断案的直觉,循着这一思路追查下去应该会有所收获。”
李元芳惆怅道:“要想了解这些,首先便要娜鲁肯配合。可她一谈到亚喀便讳莫如深,我们该如何才能撬开她的嘴巴呢?”
狄公笑了笑:“不要着急,今夜我提到了亚喀与沙尔汗的关系,娜鲁非常震惊。等她安静下来,就该想要了解整个事件的始末原委了,那时候,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殿中燃着孤灯,娜鲁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她目光呆滞,神情木然。“噼啪”一声烛花爆开,娜鲁猛地惊醒,抬头四下看了看,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忽然,窗外传来“砰”的一声轻响,娜鲁跳起身奔到窗边,轻声道:“亚喀,是你吗?”没有回答。娜鲁伸手推开窗户,向外望去。四周一片寂静。娜鲁失望地叹了口气,目光望向黑沉沉的夜色。
房中一片漆黑,钟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窗前黑影一闪,传来了轻轻地敲窗声。钟氏翻身坐起,快步来到窗前,一张纸条从窗缝中塞了进来。钟氏赶忙拿起纸条,借着月光飞快地看了一遍,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已是深夜,驿馆门前静悄悄的。
“吱呀”一声轻响,大门缓缓打开,钟氏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而后,飞快地掩出门外,向驿馆旁边的小巷奔去。
就在钟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瞬间,一条人影闪电般掠出驿馆院墙,落在街道中央,正是如燕。她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尾随钟氏奔向小巷。
钟氏一边跑一边回头看,身后黑漆漆的没有人迹,她收住脚步,气喘吁吁地道:“你在哪儿?”一条阴森森的人影投在地面上,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来了……”
钟氏向后面看了看急促地道:“有什么事,快说。”人影道:“你没有露出破绽吧?”
钟氏道:“我到琼塔府中送信的事,被如燕知道了。”人影急促地道:“什么?”
钟氏道:“她只是问了问,并没有说别的。”人影道:“从今天开始,我们不再联系。记住我说过的话。否则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钟氏浑身一抖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帮你做了这件事,就不会伤害他!”人影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那完全取决于你,取决于你呀……”
钟氏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你要食言吗?”没有回答,地上的阴影消失了。钟氏痛苦地靠在墙边,轻声啜泣起来。
不远处一座墙头上,如燕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钟氏,她沉吟片刻,纵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狄公在房中静静地思索着。门外传来低低的叩门声。狄公道:“进来。”门开了,如燕走进屋中,回手关闭了房门。狄公微笑道,“如燕呀,怎么还没睡?”
如燕单刀直入,径自说道:“叔父,我想和您说说五娘的事情。”狄公诧异道:“哦,五娘怎么了?”
如燕深吸一口气道:“最近几天,五娘的行为非常奇怪。今天傍晚,公主和春红在苏特大街附近看到她走进一个大户人家的府中。刚刚她又悄悄溜出驿馆,跑到旁边的小巷中与一个神秘的人物会面。”
狄公双眉一扬道:“神秘人物?”如燕点点道:“正是,那个人躲在暗影中,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如燕道:“夜静更深,我怕被他们发现,不敢靠得太近,没有听到说话的具体内容。但能够感觉到,他们的神态非常急促。”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个五娘有些意思……你是说今天傍晚,她跑到苏特大街附近的一个大户人家?”如燕道:“正是。是公主和春红亲眼看到的。”
狄公喃喃地道:“苏特大街附近,苏特大街……”他深吸一口气,嘱咐道,“如燕,这几日正是案件侦破的紧要关头,我与元芳、曾泰恐怕无暇分心,五娘的事你要用起心来。”如燕点点头:“叔父,我明白。”
狄公沉吟片刻道:“先不要惊动她,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如燕认真地点了点头。
驿馆门前的街道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远远的,执政忠节带着几名卫士穿过人流,纵马来到驿馆门前,他翻身下马,快步向里面走去。
狄公、李元芳和曾泰正围坐在桌前商量着什么,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狄公抬起头道:“请进。”门声一响,忠节走了进来。狄公三人赶忙站起身,迎上前道,“忠节兄,有何消息?”
忠节笑道:“狄公真是料事如神,果然不出你所料,娜鲁要见你。”
一缕阳光射进屋内,钟氏双眉紧蹙,坐在桌前发呆。突然,她咬紧牙关,双手握成拳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猛站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钟氏大步走到狄公房门前,停住脚步,深深吸了口气举起手来……“吱呀”一声房门大开,狄公、忠节、李元芳和曾泰走了出来。一见钟氏,四人愣住了,狄公微笑道:“五娘,有事吗?”钟氏脸色铁青,浑身剧颤,嘴唇抖动起来。
狄公惊诧道:“五娘,你怎么了?”泪水溢出钟氏的双眼,猛地,她转身向回跑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旁的几人,深深吸了口气。
忠节提醒道:“狄公,我们走吧!”狄公点点头,几人快步向大门走去。
钟氏冲进房中,回手关闭房门,浑身不住地颤抖。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钟氏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起身来惊叫道:“谁?”
“我,如燕。”钟氏一把拉开房门,如燕站在门前,钟氏扑进如燕的怀中痛哭失声。
如燕轻轻拍着她安慰道:“五娘,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啊……”钟氏抬起头,抽咽着道:“我,我对不起先生,对不起你,我,我……”如燕扶起她道:“你究竟怎么了?”
钟氏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缓缓摇摇头道:“没,没什么,别问了。”说着,她轻轻挣脱如燕的怀抱,走进屋中,坐在桌旁。如燕回手关闭房门,走到她对面坐了下了来。
钟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勉强笑了笑道:“如燕,我真的没事,你,你去吧!”如燕道:“真的?”钟氏抽了抽鼻子,点点头。
如燕站起身,向外走去。钟氏道:“哎,你,你……”如燕停住脚步转过身道:“怎么?”
钟氏咽了口唾沫道:“你,先别走,陪陪我好吗?”如燕点点头,坐回到她对面,一言不发。
钟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不说话?”如燕笑了笑:“说什么呀?从打到驿馆住下以后,你就神神秘秘的,问你也不说实话,你还想让我说什么?”
钟氏深深叹了口气道:“如燕,我心里乱极了,一点头绪也没有……我答应你,只要我想明白了,一定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如燕摇摇头道:“好,随你便吧!”
钟氏岔开话头,道:“先生,先生最近好像很忙,案子破了吗?”如燕道:“差不多了。昨天夜里,国王差斥的妹妹琼塔亲王在马厩中被人杀害……”
钟氏闻言如触电般跳了起来,惊叫道:“琼塔死了!”如燕也吃了一惊道:“怎么了你,吓了我一跳。”
钟氏自知失态,赶忙抑制住内心的恐慌道:“你是说,琼塔死了?”如燕望着她,疑惑地道:“是呀,怎么,你认识她?”
钟氏慌忙摇摇头,掩饰道:“啊,不,不认识,不认识……”如燕道:“那你变颜变色地做什么?”
钟氏道:“哦,我是听说又死了人,心中害怕,这才……”如燕看着她,摇了摇头道:“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钟氏深吸一口气道:“她,她是怎么死的?”如燕道:“被人骗到马厩中杀死了。”
钟氏紧张地道:“谁?被谁杀死,抓到凶手了吗?”如燕笑道:“怪哉,你怎么对此事如此关心?”
钟氏强笑道:“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如燕望着她道:“我看你问的一点儿也不随便。五娘,你一定知道什么,是吗?”钟氏缓缓低下头。“好吧,你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办法,希望你不会后悔。”钟氏猛地抬起头。
如燕道:“杀害琼塔的是王妃娜鲁。”钟氏惊道:“娜鲁!”
如燕点点头:“怎么?”钟氏怯怯地道:“你们肯定吗?”
如燕望着她道:“是叔父他们亲眼所见,娜鲁用匕首杀死了亲王琼塔。怎么,你想说什么?”钟氏咽了口唾沫道:“会不会是先生他们看错了……”
如燕双眉一扬:“什么意思?”钟氏道:“没,没什么,只是,只是……”
如燕追问道:“只是什么?”
钟氏笑了笑:“只是觉得娜鲁王妃长得那么美,气质那么高贵,怎么会动刀子杀人呢?”
如燕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内情呢!”钟氏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见如燕正望着她。钟氏赶忙躲开如燕的目光,低下头去。如燕望着钟氏慌张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
狄公一行飞马来到王宫大门前,众人翻身下马。忠节对守门的卫士吩咐了几句,卫士们两旁让开,狄公一行快步走进宫中。
王妃娜鲁焦急地徘徊着。殿门轰然打开,狄公、忠节、李元芳、曾泰快步走了进来。娜鲁迎上前道:“狄公,您来了。”狄公点了点头:“听说王妃殿下想见我?”
娜鲁点点头急迫地道:“我要知道死在王宫中的那位突勒特使究竟是亚喀还是沙尔汗?”狄公与忠节对视一眼道:“想知道真相很容易,但有一点,你我之间必须是真相对真相,不知殿下做好说真话的准备了吗?”
娜鲁沉了一沉气,慨然道:“是的。否则今日我也不会请狄公前来。这样吧,狄公有什么问题,尽管询问,我一定实话实说,知无不言。”
狄公微笑道:“非常好,那我们就开始吧。”娜鲁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亚喀与王妃殿下是什么关系?”
娜鲁深吸一口气道:“亚喀是我的情人。”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忠节脱口道:“你,你的情人?”娜鲁缓缓点了点头。狄公道:“他是月氏人吗?”
娜鲁点头道:“是的,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狄公点点头道:“不要着急,慢慢道来。”
娜鲁长叹一声道:“我的家族姓法赛里,是月氏老国王沙伯略的亲族。”狄公道:“沙伯略?”娜鲁点点头。忠节解释道:“沙伯略国王是先王差斥的前任,他在位二十多年。那时,我们还都是孩子。怎么,狄公知道沙伯略国王?”
狄公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个名字似乎非常耳熟。啊,殿下,你继续说吧!”
娜鲁点了点头道:“国王差斥继位后,伙同其弟委它和妹妹琼塔用尽残忍的手段迫害老国王沙伯略的亲族后人。我的父母兄弟被他活活埋葬在三危山下。这还不算,他还派侍卫将我抢进宫中强占为妃……说句实话,从我进宫那天起,就恨不得生食其肉!”狄公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忠节。忠节长叹一声,缓缓点了点头道:“这些我也曾听人讲起过。”狄公道:“看起来,差斥并不是个仁慈之辈。”
娜鲁眼中燃着怒火,骂道:“差斥这个恶贼怎配当‘仁慈’二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狄公打断地道:“好了,说说亚喀吧!”
娜鲁点点头,面色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忆道:“那是两年前,在达曷水畔的一次狩猎中我遇到了亚喀。当时他只是个平民,然而,他的热情和博学深深吸引了我。于是,我征得差斥的同意将他请入王宫中,教我学习古希伯来文……慢慢的,我们相爱了。”
狄公疑道:“在进宫之前,亚喀只是个普通平民?”娜鲁道:“正是。”
狄公道:“你继续说吧!”
娜鲁道:“亚喀得知我的境遇非常同情,他答应帮助我复仇,并且协助我登上王位。从那时起,我二人就在暗中策划刺杀差斥。”
忠节道:“你们可真是处心积虑呀!”
狄公问道:“亚喀是怎么与突勒的贺鲁勾结在一起的?”
娜鲁回忆道:“那是今年初,差斥派遣亚喀到突勒进贡方物。亚喀回来后对我说,自己与咄陆部可汗贺鲁约定,只要帮助贺鲁将大周和亲使团送给吉利可汗的黄金大盘偷换出来,贺鲁就出兵替我除掉差斥,辅佐我登上月氏国王的宝座。我非常高兴,便欣然答允。亚喀携带贺鲁的亲笔信对差斥威逼利诱,最终,差斥因惧怕贺鲁的势力勉强应允。自此后,亚喀每天夜间都率人在王宫内练习摸黑盗换大盘,直到所有人都能够在黑暗中准确找到大盘的位置。”
李元芳愤愤地道:“好家伙,你们可真下本儿呀!”
狄公长叹一声道:“是呀,如此精密的计划,也难怪你们身陷诡计中而不觉。”
娜鲁道:“果然,李大将军和曾大人率领的大周和亲使团在乌什海遇袭,来到月氏。那天夜里,差斥在宫中大摆宴席,席间,吊灯突然坠地,摔得粉碎……”她又讲起那天的情形:
巨大的琉璃风灯从殿顶急坠而下。李元芳大惊,厉声喊道:“快闪开!”喊声中,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曾泰、差斥和忠节等人推在一旁,说时迟那时快,“哐啷”一声巨响,巨大的琉璃顶灯重重地落在地面,摔得粉碎,琉璃碴子四散飞溅。
殿中霎时一片漆黑。与此同时,国王宝座后的暗门打开,“亚喀”——沙尔汗率人抬着安装好毒箭的大盘熟练地绕过人群,来到放置真大盘的宫殿中央。
就在此时,李元芳大喝一声道:“张环,保护大盘!”沙尔汗高声答道:“是!”说着,他冲身旁众人一挥手,众人快步上前,无声地将真大盘抬走,将安装好毒箭的假大盘放在了原地。沙尔汗率人疾速退入暗道。
差斥高声喊道:“快,掌灯上来!”不一会儿,几名宫人手拿烛台跑了进来,殿中登时明亮起来。
李元芳快步走过去,只见黄金大盘好好地放在原地。
娜鲁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忠节气愤地道:“真想不到,在我堂堂月氏的皇宫之中竟然进行这样龌龊卑鄙的勾当,真是有辱国体!”
李元芳道:“难怪张环说,当时殿中一片混乱,他没有听到我的话,原来那声是,是沙尔汗答的。”
娜鲁倒吸一口凉气道:“沙尔汗,你说的沙尔汗就是亚喀吗?”狄公道:“王妃殿下,你先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清,之后我会解答你的疑问。”
娜鲁点点头道:“好吧。自使团离开月氏,差斥整日生活在忧惧之中,害怕李将军回来找他。当时,我也非常担心,但亚喀劝我说,贺鲁是不会让使团活着逃出石国的。然而,这话说了还不到十天,李将军和曾大人便与公主赶到月氏讨要说法,差斥惊慌之下与亚喀商议,二人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将李将军一行杀死在宫中。后面的事情李将军就都知道了。”
李元芳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后来,我们逃出生天,这一定出乎差斥和亚喀的意料。”
娜鲁道:“正是。你们逃走后,差斥怕得要死,他埋怨亚喀将他推上死路;而亚喀更是抑郁,本来说好事成之后,贺鲁出兵助我除掉差斥,扶我登上王位,可贺鲁却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拒不践行诺言。亚喀无可奈何只得返回月氏。”
狄公与李元芳、曾泰对视道:“你们费尽心机,助纣为虐,协助贺鲁这奸贼害死吉利可汗,挑起大周与突勒的战火,结果你们得到了什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娜鲁长叹道:“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亚喀对我说,往后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当时我也很绝望。就在此时,差斥因害怕天朝兴师问罪,决定杀死亚喀,用他的人头向天朝请罪。然而此事被我听到,立刻告诉了亚喀,于是,我们决定先下手除掉差斥……”
一个纸包被放入娜鲁的手中,娜鲁抬起头道:“亚喀,这是什么?”亚喀轻声道:“这是一种奇毒,名叫海棱香粉,闻后能使人变得疯狂,而后精疲力竭而亡。据我观察,差斥每晚都要到金银廊中,你立刻前去将此药下在金银廊的风灯之中,只要灯中的火烛燃烧起来,差斥就完了!”
娜鲁看了看手里的药包:“这能行吗?”亚喀道:“放心吧,这是百试百灵的奇毒,今夜就是差斥的死期!”
金银廊中静悄悄的,两名卫士在门前把守。脚步声响,娜鲁在侍女的陪同下缓缓走来。卫士躬身施礼道:“王妃殿下。”
娜鲁点了点头道:“国王陛下在吗?”卫士道:“国王不在这里。”
娜鲁点了点头道:“我进去看看。”卫士赶忙打开大门,娜鲁走进金银廊中。
金银廊内摆满了制作精巧的金银器,琳琅满目。
娜鲁缓缓走到差斥常坐的圆桌前,用身体挡住侍女们的视线,将纸包中的海棱香粉倒进风灯中,而后四下看了看道:“我们走吧!”
娜鲁道:“我安排好了一切,便回到寝殿中耐心等待。果然,到了夜半,我听到金银廊方向传来一阵阵咆哮,便立刻起身去看,差斥已彻底疯狂,他用刀将自己的肢体截下,口中‘嗬嗬’怪叫,过了一会儿,便气绝身亡。我又高兴又害怕,赶忙跑到亚喀房中,谁料想……”
亚喀端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娜鲁冲进殿中,回手关闭殿门,压低声音喊道:“亚喀,差斥,差斥死了!”亚喀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娜鲁冲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臂膀道:“你说话呀!”亚喀的身体应手而倒,趴在了书桌上。娜鲁惊叫着跳在一旁,睁大了双眼。
亚喀一动不动地趴着。娜鲁深吸一口气,轻声叫道:“亚喀,亚喀……”亚喀仍然没有反应。娜鲁缓缓走到他身旁,揭开了他的蒙面黑布,只见亚喀脸色铁青,大睁着双眼,眼中充满了疑惑。娜鲁轻轻晃了晃他:“亚喀……”没有回答。娜鲁把手放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已经没有了呼吸。
娜鲁连退两步,浑身颤抖着,猛地,她一声哀号扑上前来抱住亚喀的尸身痛哭失声:“亚喀,亚喀……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害死了你,谁害死了你!”
忽然,娜鲁的目光落在了亚喀的右手上,只见亚喀手中握着一张纸条。娜鲁赶忙将纸条取下展开,上面写着:“娜鲁,看到这张纸条时,差斥应该已经死了。我也不能继续留在宫中,否则不但自身难保,还会牵连到你。因此,我服用了一种神奇的药物,能使心跳暂时停止跳动。你要让宫人们看到我的‘尸体’,让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这样我才能继续在暗中助你完成夙愿,登上国王的宝座。我的爱人,见到尸体千万不要惊慌,命内侍将尸体放在中土庙的铜佛下,几个时辰后我自然会醒来。今后,我将用传信的方式告诉你下面的行动步骤。”
深夜,山中枭鸣猿啼,中土庙四周空无一人。静夜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几名内侍抬着亚喀的尸体来到中土庙的大铜佛前,将尸身放在了地上。
娜鲁道:“一天后,我派贴身侍女赶到中土庙,她回来告诉我,亚喀的尸身已经不见了,我这才放心。”
狄公道:“也就是说,亚喀没有死?”娜鲁点了点头。
李元芳道:“大人,又被您言中了。”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杀死委它和琼塔的行动都是他以传信的方式指挥你做的?”
娜鲁道:“正是。前天夜里,我接到他的传信,让我赶到中土庙依计而行……”
静夜中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黑马转眼奔到坛前,马上乘客翻身跃下,摘下头戴的风帽,正是委它。他四下看了看,拾级而上,快步向庙内走去。不远处一块巨石后,王妃娜鲁缓缓露出头来。
委它快步登上坛顶四下寻找,娜鲁在不远处紧紧相随。只见委它走到西边的铜钟之下停住了脚步。娜鲁伏在一块巨石后静静地望着。
委它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忽然,静夜中传来一阵“吱呀呀”的摩擦声。委它诧异地四下张望,声音越来越大,委它猛一抬头……说时迟那时快,头顶的铜钟直落下来,将委它扣在中央。
巨石后的娜鲁飞奔而出,从怀中掏出海棱香粉,倒在铜钟接地的缝隙边缘,点燃后拼命地向里面煽着,黑烟飘进钟内。不一会儿钟内的委它疯狂起来。
娜鲁抓起钟旁的木杵狠狠撞击铜钟。铛铛铛……沉浑的钟声远远传了出去。
娜鲁木然道:“就这样,我在亚喀的指挥下,解决了仇人委它。今天夜里,他再次传信让我赶到马厩中埋伏,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看到了。”
狄公道:“两次杀人都是你命人给委它和琼塔传信,约二人出外赴约吗?”娜鲁答道:“当然不是。这二人对我戒惧颇深,我命人传信他们一定不肯出来。”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那传信之人又是谁呢?”娜鲁道:“应该是亚喀。”
狄公道:“委它和琼塔怎么会相信亚喀?”娜鲁道:“这,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也许,也许是亚喀使用了什么方法。”狄公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忠节道:“既然一切都是亚喀指使的,你总该知道他的下落吧?”娜鲁的眼中掠过一丝忧伤,缓缓摇了摇头道:“自从他出宫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他在传信中也没有提起自己的住处。”
忠节冷笑道:“仅凭一张纸条就能命令你一个堂堂王妃去杀人,这怎么可能?”娜鲁笑了笑,反问道:“执政大人,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必要说谎?”
忠节嗤笑道:“将责任推在旁人身上,意图为自己减轻罪责!”娜鲁摇了摇头道:“狄公,娜鲁今日所说句句是实,你号称天朝神断,至少应该能够听出真假吧?”
狄公未置可否,又问道:“亚喀给你传信,是用什么方式?”娜鲁也不纠缠,答道:“有时是将纸条放在宫门西侧的金狮之下。有时会直接放在寝殿的窗台上。”
狄公双眉一扬:“也就是说,他还能够进到王宫之中?”娜鲁点点头:“应该是的。”
忠节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宫禁中戒备森严,他怎么可能进来?”娜鲁道:“亚喀具体是用什么样的方法进宫,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保证我说的话是真的。”
狄公又道:“还有一个问题。”娜鲁道:“狄公请讲。”
狄公道:“差斥的死亡现场留下了一段手指骨和脚趾骨;委它的死亡现场留下一缕马鬃,这些象征着下一个被害者身份的东西是谁留下的?”娜鲁摇摇头:“我从没有留下过什么,如果有的话,就应该是亚喀留下的。”
狄公道:“你遗失在现场的香袋是怎么回事?”娜鲁道:“此事确实非常奇怪,我也百思不解。那只香袋已经丢失了将近一个月,不知为什么竟会出现在中土庙中。”
狄公双眉一扬道:“你是说,香袋早就丢了?”娜鲁道:“正是。”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娜鲁道:“狄公,你的问题我都已据实回答,对于我提出的问题,您是不是也应该履行自己的诺言呢?”狄公点点头道:“当然。王妃殿下,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从突勒回来之后的亚喀便已经被沙尔汗所替代了,在你身旁指挥你的所谓‘情人’,其实是沙尔汗,而不是亚喀。”
娜鲁登时惊呆了,她杏眼圆睁,急急问道:“沙尔汗是谁?他怎么可能替代亚喀?”狄公道:“沙尔汗是制作金银器的巨匠,天朝内侍省将作大监,他与亚喀是孪生兄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
娜鲁一声惊叫,跌坐在椅子上,颤声道:“孪生兄弟……”狄公道:“是的,我们在洛阳查抄沙尔汗府时,曾经发现了亚喀写给哥哥沙尔汗的信件,信中说,月氏将有大事发生,要沙尔汗回去替父报仇。”
娜鲁惊疑不已:“替,替父报仇?”狄公点点头道:“正是。半月前,我们逮捕了沙尔汗的同伙武攸德,据他交代,早在半年之前,沙尔汗兄弟便互换了位置——亚喀顶替沙尔汗在我朝中任职,而沙尔汗则替代亚喀潜伏在月氏国中,制作那面夺去吉利可汗性命,内中安装了毒箭的假金盘。”
娜鲁声颤气结地道:“替换?就是说,在我身边的不是亚喀,而是,而是沙尔汗……”
狄公道:“是的。这二人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沙尔汗的脖颈后有一颗黑痣,而亚喀却没有。”
娜鲁哽咽着道:“亚喀,亚喀现在哪里?”狄公道:“几个月前在洛阳,他率领的逆党被天朝大军包围,亚喀服毒自尽!”
娜鲁一声哀号瘫倒在椅中,痛哭失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狄公深吸一口气道:“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狄公、李元芳、曾泰、忠节缓缓走出大殿。忠节长出一口气道:“真相终于大白,娜鲁伙同沙尔汗谋害国王兄妹,证据确凿。狄公,今日下午我就举行贵族会议,共定娜鲁之罪。”狄公缓缓点了点头。“月氏内乱方平,国内动荡,贵族会议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尽快推举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新国王治理国家,此为当务之急,不可再拖。”
狄公微笑道:“依老朽看来,这位新君主非执政大人莫属啊!”李元芳也附和道:“国王差斥兄妹被杀,王妃娜鲁又是杀人凶手,自此差斥家族后继无人。月氏国中论资历、论威望,谁还能与执政大人相比,这国王当然是非忠节大人莫属了。”
曾泰拱手笑道:“执政大人,可喜可贺呀!”忠节满面喜色,笑道:“话虽如此,还要经过贵族会议决定。”
狄公摆了摆手道:“那不过是走走形式而已。忠节兄,我中国有句古话叫当仁不让。你有气度、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就要挑起这副重担。施政要以仁为本,中庸怀柔,切不可崇尚杀戮,极端凶暴,差斥便是前车之鉴。”忠节握住狄公的手道:“狄公,您的话是金玉良言,忠节铭记在心。感谢三位鼎力相助,若有驱使,在所不辞。”
狄公正色道:“而今娜鲁虽已落网,然沙尔汗却遁迹无踪,此人为天朝叛臣,天下公贼,双手沾满我大周臣民的鲜血,因此,必须要将之缉拿归案!”
忠节道:“娜鲁说的亚喀便是沙尔汗?”狄公道:“正是。”
忠节深吸一口气,踌躇道:“狄公,您认为娜鲁说的话可信吗?几日前,我命心腹进宫查询亚喀之事,有几名内侍亲眼看到了亚喀的尸体。”狄公点点头道:“是的,当天晚上,在月氏驿馆你对我说起过此事。”
忠节点点头:“这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复活?狄公,会不会是娜鲁为减轻责罚,将主谋之罪推到死去的亚喀,也就是您说的沙尔汗身上?”曾泰道:“恩师,学生也有这种怀疑。”
狄公抬起头道:“哦,说说看。”曾泰道:“娜鲁并没有亲眼看到亚喀复活,她怎么能够断定从宫外带进来的纸条是亚喀本人所写?”
狄公点点头,赞许道:“嗯,有道理,说下去。”曾泰道:“既然她不能肯定纸条的真实性,又怎么可能仅凭一张纸条便去杀人?王妃娜鲁是何等精明,会做这样的蠢事吗?”狄公认真地听着,没有说话。李元芳道:“大人,曾兄说得有道理。娜鲁诡计多端,非常狡猾,不太可能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
狄公道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我看这样吧,此事还须烦劳执政大人。”忠节道:“哎,狄公说到哪儿去了,但有驱使,尽请吩咐。”
狄公点点头道:“忠节兄,贵族会议结束后,你与曾泰二人依娜鲁所说找到将亚喀尸体送往中土庙的内侍,向他们询问当时的情况,印证一下娜鲁所言的真实性。”忠节和曾泰对视一眼,点点头道:“好。”
狄公道:“之后,你们率领卫士前往中土庙,仔细搜查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忠节道:“请狄公放心,我二人立刻去安排。”
狄公点了点头道:“有劳了。”忠节与曾泰急匆匆走出宫门。
狄公望着他们的背影,长长出了口气,他转过身,目光望向远方,口中喃喃地道:“沙伯略,沙伯略……”李元芳道:“大人,您说什么?”狄公抬起头道:“啊,没什么,没什么。元芳,我们回去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宫门前的卫士带过马来,二人上马向驿馆方向而去。
苏特大街熙熙攘攘,人流川涌。钟氏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漫无目的地在人丛中穿梭。身后不远处,如燕紧紧跟随。
钟氏神情木然,大步向前走着,一阵风吹过,她的眼中溢出两行泪水,猛地,她停住脚步,蹲在地上,轻轻抽泣起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钟氏一愣,抬起头来,如燕站在她身旁。
钟氏吃了一惊,赶忙抹去眼角的泪水,站起身道:“如燕,你怎么在这儿?”如燕举了举手里的纸袋道:“上街买些香料。你怎么了,干吗蹲在大街中央?”
钟氏勉强笑了笑道:“没,没什么,突然一下心里闷得慌。”如燕道:“现在好了吗?”
钟氏道:“好多了。”
如燕道:“一起走走吧。”钟氏点了点头,二人沿街向前走去。走了几步,钟氏看了如燕一眼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如燕道:“等案子破了吧!”
钟氏长叹一声,喃喃地道:“等案子破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如燕猛地抬起头道:“你说什么?”
钟氏停住脚步拉住如燕道:“如燕,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劝劝先生,不要再管这里的事情,马上离开月氏!”如燕望着她道:“哦,为什么?”
钟氏咽了口唾沫道:“相信我,这里很危险,真的很危险!我们一日不离开,先生的性命就一日没有保障……”如燕紧紧盯着钟氏的双眼:“五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钟氏将头扭向一侧,闪开如燕的目光道:“别再问了,相信我的话,劝先生赶快离开月氏!”如燕望着她道:“你了解叔父的为人,要他离开,总要有个好理由,否则你想想,他会听我的吗?”
钟氏几乎是哀求地说道:“如燕,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已经陷入了恐怖的漩涡中,再不离开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驿馆中静静的。走廊中人影一晃,武元敏哼着小曲儿快步走了过来,忽然,旁边的一间房中传出一声轻响,武元敏停住脚步,转头望去,发出声响的是钟氏的房间。
武元敏走到门前,侧耳听了听,声音消失了。她举起手想要敲门,可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猛地,她一把推开房门窜了进去……
屋里没有人。武元敏奇怪地四下看着,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帘下面。窗帘与地的缝隙间露出一只脚,脚轻轻动了动。
武元敏狡黠地一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把掀开窗帘……武元敏傻了,窗帘后竟站着一个缠头蒙面的波斯男人!她惊叫着转身想跑,身后人影闪动,一只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半声惊叫硬生生地按了回去。武元敏浑身颤抖,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猛地,眼前一黑,一只黑色的布袋套在了她的头上。
大殿中的气氛非常严肃,贵族会议正在召开。忠节坐在首辅的位置,曾泰坐在他身旁。数十名月氏贵族列于其下。
忠节朗声宣布道:“鉴于王妃娜鲁的严重罪行,我特召开贵族会议,请诸位共同议定其罪。”下面议论纷纷。
贵族卡拉道:“娜鲁杀害了国王和两位亲王,理当绞死!”贵族阿里站起身道:“可娜鲁是先王差斥的妻子,月氏国的王妃,处以极刑不太合适吧?!”
卡拉道:“娜鲁谋害国王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阿里大人,难道就因为他是王妃就可以谋害国王而不受到应有的惩罚吗?”卡拉身后的几名贵族齐声响应:“卡拉大人说得对,娜鲁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对,绞死她!”
阿里道:“公然处死一位王妃,有辱月氏国体。”一位老贵族站起身道:“阿里说得有道理,此事应当三思而行。”
卡拉冷笑道:“二位大人的意思,不会是要判娜鲁无罪吧?!”阿里道:“那当然不是。我建议判娜鲁终身幽禁宫中。”此言一出,拥护卡拉的人发出一阵嘘声。
卡拉道:“杀害了国王和两位亲王,只被幽禁宫中,今后月氏国法律当中杀人偿命这一条可以改改了,改为杀人无罪,啊,众位大人!”众人一阵哄笑。阿里和老贵族尴尬地坐了下来。卡拉冲忠节道,“执政大人,娜鲁是杀害国王的元凶首恶,必须严惩。”贵族们齐声喊道:“卡拉说的对!”“吊死这个歹毒的女人!”
忠节站起身来,摆了摆手道:“娜鲁身领重罪,理当严惩,然阿里和毛拉两位大人所虑也要考虑。月氏虽为西域小国,也有尊严荣辱,公然处死王妃的确不妥。”
卡拉道:“执政大人的意思是……”
忠节道:“中和两派的意见,取折中之法,赐娜鲁毒酒,死后按王妃之礼葬之,诸位以为如何?”
卡拉与周围的贵族们交流了一下,点头道:“这样既惩处了杀人凶手,又保全了王室的面子。非常周到,我拥护。”阿里也站起身道:“我也选成!”众贵族齐声道:“拥护!”
忠节点点头道:“非常好,第一个议题诸位已达成了共识。现在开始第二个议题:月氏动乱方平,国不可一日无主,请诸位公推一位大家都信服的贵族担任国王!”
卡拉率先道:“说到大家都信服,除了执政大人还有谁?”阿里也道:“卡拉大人说的对,执政大人本就是月氏国的首辅,而今国王后继无人,当然该由大人继任新任国王!”众人齐声应和:“执政大人,国王之位非你莫属,就不要再谦逊了!”“是呀,执政大人尽快加冕为王,月氏也就安定下来了!”
忠节身旁的曾泰微笑道:“执政大人,这是众望所归,你就当机立断吧!”
忠节站起身,郑重地道:“承诸位信任,忠节不敢推辞。三日后行加冕礼,全国同庆!”
众贵族站起身,右手抚胸,在卡拉和阿里的率领下躬身道:“我等誓死效忠忠节国王陛下!”
会议结束,众贵族走出大殿向王宫门前走去,忠节和曾泰随人流来到殿外。
曾泰笑道:“执政大人众望所归,继任国王真是可喜可贺呀。”忠节道:“忠节惭愧,若不是狄公和众位相助,月氏恐怕还陷在内乱之中,不能自拔。”
曾泰道:“执政大人……啊不,国王陛下言重了。”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一名卫士奔到忠节面前道:“奉执政大人之命,已经找到了护送突勒特使亚喀尸身到中土庙的四名内侍。”忠节与曾泰对视一眼道:“现在哪里?”卫士道:“在后花园中等候询问。”
忠节对曾泰道:“走。”二人快步向后花园走去。
驿馆门前人来车往热闹非常。
狄公在房中缓缓踱着步口中喃喃地道:“沙伯略,沙伯略……这个名字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李元芳端着茶盘站在狄公房门外,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房中,狄公凝神思索,缓缓踱步。李元芳看了看手中的茶盘,无奈地摇了摇头。如燕快步走过来,轻声道:“元芳,叔父在吗?”李元芳“嘘”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自打回到驿馆,便将自己关在屋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燕伸手就要敲门,被李元芳一把拦住道:“哎,你干什么?”如燕道:“跟叔父说点儿事儿。”
李元芳埋怨道:“家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大人想事儿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
如燕急道:“我也有急事呀,你快闪开!”
李元芳刚想说话,里面传来狄公的声音:“元芳,如燕,你们进来吧!”如燕瞪了李元芳一眼道:“就你事儿多!”说着,推开李元芳,开门走了进去。李元芳无奈地摇摇头,端着茶盘也跟了进去。
如燕快步走到狄公面前,施礼道:“叔父。”狄公点点头:“是不是五娘那边儿有什么动静?”
如燕点了点头:“五娘的行为越来越怪异,今天上午,她离开驿馆,到苏特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会儿,突然蹲在大街中央哭了起来……”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哦……后来呢?”
如燕道:“我赶忙上去与她搭话,她见到我很惊慌,有些不知所措。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与她闲聊了几句,她突然对我说,咱们的处境很危险,要我劝您马上离开,否则大家会死无葬身之地。”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她一定是知道什么,却有难言之隐,不肯明言。”如燕道:“我也这样想。”
李元芳道:“这倒怪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又没人惹到她,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如燕道:“不,据我多日的观察,五娘身上定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她怎么不肯说出来。”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此事不简单呀,五娘的怪异行为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定与我们目前的处境或与我们调查的案件有紧密的关联。”李元芳双眉一扬道:“哦?”
狄公吩咐道:“如燕,对五娘你要注意引导,令她对你不加戒备,这才能引其吐露真言。直觉告诉我,也许从她的口中能够得到一些我们想知道的东西。”如燕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好,我试试吧!”
狄公拍了拍她的肩膀,李元芳将茶碗递过来道:“大人呢,喝口水吧!”狄公接过茶碗喝了一口道,“嗯,好,真是香茶啊!”李元芳道:“整整一天了,您是水米没打牙,从王宫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大人,您究竟在想什么?”
狄公放下茶盏,说道:“今日审讯娜鲁之时,她提到了一个名字——沙伯略……”李元芳接道:“沙伯略,您说的是月氏老国王?”
狄公点点头:“正是,这个名字非常熟悉,可我却始终想不起是从哪里听到的。”李元芳道:“怎么,大人,这个名字很重要吗?”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我隐隐感觉到,它对于我、对于自洛阳善金局开始的整个阴谋来说似乎都有重大关涉,只是,只是……”
忽然,如燕双掌一击,道:“哎,叔父,我记得在查抄沙尔汗的书房时,从暗格中发现了大汗之戒的图纸,图纸的左下角写着制作人的名字,便是沙伯略。”
猛的,狄公一拍脑门,脱口喊道:“对呀,就是在沙尔汗家……”
“咔”的一声轻响,屏风正中的两扇立面像门一般两旁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暗格。
狄公闪目向内望去,只见里面放着一卷发黄的油纸和几封书信。狄公伸手拿出油纸卷,慢慢展开。大汗之戒的图样映入眼帘。如燕低呼道:“虎头飞鹰!”狄公点了点头,仔细观看图纸。
这张图纸已经老旧发黄,显而易见,已经历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图的右下角记录着打制戒指的二十三个步骤,图形的左上角写着一串蝌蚪状的波斯文字。
狄公对钟氏道:“夫人,你来看看,这些文字你认得吗?”
钟氏接过图纸看了一遍,点点头:“国老,这是波斯文,拙夫沙尔汗曾教过妾身,因此,能够认得一二。”
狄公双眉一扬道:“太好了。那你看一看,图纸左上角写的一串文字,是什么意思?”
钟氏接过图纸细细看了一遍:“这行字的意思是,月氏王沙伯略为骨咄陆可汗陛下制作。”
狄公双手一拍道:“不错,不错,这个月氏国王沙伯略便是大汗之戒——虎头飞鹰的制作人,也是一位金银器巨匠。”如燕也回忆道:“叔父,我记得当时你曾问过五娘,沙伯略与沙尔汗是什么关系,她回答说不太清楚。”
狄公道:“正是。现在,我仍然要问这个问题,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如燕道:“可以肯定,他们的关系定然非同寻常,否则这张为突勒大汗制作权力之戒的珍贵图纸怎么可能在沙尔汗手中?而沙尔汗正是利用这张图纸重新制作了大汗之戒来陷害叔父的。”
狄公深吸一口气连连点头道:“亚喀曾在给沙尔汗的书信中提到替父报仇。而今日,我们恰恰从娜鲁口中得知,差斥使用阴谋诡计谋害了老国王沙伯略,这才登上国王的宝座。”李元芳道:“不错。”
狄公双眸精亮,兴奋地道:“好,我们来做一个假设,假设沙伯略与沙尔汗是父子,那么沙尔汗勾结贺鲁,返回月氏,除了杀死差斥替父报仇之外,还会有什么目的?”李元芳脱口道:“继承父志,夺回月氏王国!”
狄公拍了拍李元芳的肩膀道:“一语中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沙尔汗放弃圣上的恩宠,舍弃荣华富贵,死心塌地为贺鲁卖命,便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李元芳与如燕对视一眼道:“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沙尔汗一定还活着,而且,仍在暗中操纵这一巨大的阴谋。”
狄公道:“当然,沙尔汗不会死,也不可能死!”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曾泰冲了进来:“恩师!”
狄公赶忙迎上前去:“曾泰,怎么样,有何发现?”
曾泰急促地道:“我与忠节大人找到运送亚喀尸身到中土庙的四名内侍,证明了娜鲁的话,他们确实是将亚喀的尸体放在了中土庙的大铜佛前。于是我与忠节大人率卫士来到了中土庙……”
忠节与曾泰站在三层坛上,卫队漫山遍野展开搜查。忠节疑惑道:“曾大人,不知狄公要我们搜查什么?”
曾泰道:“我想恩师的意思肯定是要我们查勘有没有沙尔汗的蛛丝马迹。”远远的,一名卫士飞奔而:“执政大人,我们在后山发现了一个洞穴,里面陈放着一具尸体!”忠节与曾泰对视一眼道:“走,去看看!”
这是一座不大的山洞,位于半山腰间。忠节与曾泰跟着那名卫士快步走进山洞。一具尸体横陈在洞中。曾泰从卫士手中接过火把,蹲下身翻过尸体,用火把向尸体的脸上照去,他登时惊呆了。死者正是沙尔汗!
曾泰道:“学生万万没有想到,死者竟然是沙尔汗!”李元芳惊呼道:“沙尔汗死了!”
曾泰道:“是呀!”李元芳道:“曾兄,你能肯定?”
曾泰道:“我与沙尔汗虽然说不上非常熟悉,却也有过数面之交,怎能认错?”李元芳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望向狄公。
狄公静静地思索着。如燕轻声道:“叔父,这,这是怎么回事?您刚刚说过,沙尔汗不会死……”狄公抬起头道:“叫上五娘,我们立刻赶往中土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