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堂明

二、我上过世界上最好的幼儿园

排律·童年趣事

黄河浩荡绕村流，河畔麻绳系小舟。

涉水苇林寻鸟蛋，打桩河畔下鱼钩。

沙滩遗鸟林间隐，渠里摸鱼水中泅。

拔草捡柴掏苦菜，上墙掏雀捕泥鳅。

滩涂击水惊鸳鹭，草地贪玩戏马牛。

雁阵成行啼叫亮，鹤群连片舞姿悠。

狐狸吓跑穿山甲，野兔惊飞唤雨鸠。

星落水中蛙弄鼓，月栖树上莺娇喉。

天真五彩斑斓梦，无虑无忧画中游。

(于北京)

我的外孙毛儿有好多玩具，有毛绒的各种动物，羊，狗，马， 免，蛇，鼠，象，等等。品种基本上和动物园差不多。还有汽车、 飞机，手动的，电动的。还有各类拼图、益智的玩具。还有许多杆笔，画画的、写字的。还有葫芦丝，电子琴、钢琴。总之许多许多。

毛儿还养了两只猫，一口叫大白，另一只叫叮咚。还有七八只乌龟，一只松鼠，两只荷兰猪，还有金鱼，夏天还养蚕。 一次，毛儿和我聊天，问我，姥爷你们小时候有什么玩具？ 玩什么？

毛儿的问题勾起了我遥远的回忆。 毛儿姥爷慢慢和你聊。

我家住在黄河边上，是黄河流经几字弯的最顶端。河水日夜奔腾不息，从我们房后流过，河里的大船，船上白帆，拉船的号子，河水的涛声伴随着我们童年。在我的记忆里黄河就是浑浊不清，可是那时候的河真宽，水很大。今年淘了河东，明年淘了河西。

我想不起童年时有过什么玩具，只记得有一个住在昭君坟名字叫毛猴子人，和我的父亲一起放马，他妈妈是一个缠过脚的老婆婆，给我的大姐用红布缝的一个布娃娃，头不太圆，有腿，没有手，我大姐白明黑夜抱着，除此我们好像没有拥有过什么玩具。 其实，我们也有好多好多的可以玩的东西。掏苦菜的铲铲，也能挖土，掏炉炉。锄头、铁锹也是我们挖土、开渠、放水的玩具，家里的盆、碗也能舀水灌耗子。腌菜的大瓮，钻在里面，滚来滚去当车。免子、羊、鸡、牛、都是玩的对象，鸡飞狗跳，非常平凡的游戏。父亲放的马群中的有一匹黑骒马，善良温顺，那是我的坐骑。

上房檐掏雀，一个人蹲下来，另一个人嘴里衔一根木头棍儿， 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下面的人用双手抵着墙用力站起来，上面那个就能够上房檐下的鸟窝。升到上面那个人，往小木棍上吐点唾沬，慢慢捅到鸟窝里，然后向一个方向旋转那根木棍。鸟窝里的毛草缠在小棍上，往外一拽，就把窝里的毛草和鸟蛋或者小鸟一齐拉了出来。下井掏雀，用两脚蹬着井壁两边的石缝，小心下到井里，用小棍儿在有窟的地方寻找。

河头上寻鸟蛋。我们小的时候，黄河岸边有大片大片的苇子林，苇子长在水里。我们远远地看着苇子林的上空，有各种鸟在飞，如果突然有从苇林中冲出的鸟，或者盘旋入水的鸟，记住这个地方，耍上水到这个地方的苇林中仔细寻找，能寻到鸟在苇林中的窝和窝中的蛋。

在小渠里水圪洞里逮鱼，几个小伙伴把衣服脱光，坐在水里， 你的脚要蹬住他的脚，形成合围的态势，几个人把整个小渠封了起来，两只手托在背后面的泥里，大家一起用劲，往前滑动，有鱼总是从泥里往过钻，感觉到腿下有鱼了，小心地把鱼抓住，扔到干滩上。还把缝衣针烧红，窝成钩子，在草林中逮住蜢蚱，帘在钩子上去钓鱼。

另外，放学后掏猪菜，割羊草，拔喂兔子草，一边是劳动， 更主要是相跟上一群小朋友，在田野里玩儿。

我们小的时候，日子虽然穷，生态环境很好。通年四季飞禽走兽不断。春天，大河里的冰刚开始融化，南来的大雁，或者人字形，或者一字形，嘎咕，嘎咕从南方飞来了，紧接天鹅，青桩，像羊群一样落在滩里头。现在才知我们说的青桩是鹤，头上有红颜色的是丹顶鹤。还有鸳鸯，等等不知道名字的候鸟。大雁， 鸿雁，一直停留在种麦子时候。种上麦子，防止大雁创，找人拿了棍棒追赶。

树叶长出来了，麦子上来了，树林里有各种颜色的小雀，黄色的，黑色的，绿色的，蓝色的，红色的。小雀叽叽喳喳，树上布谷鸟不停地催促人们布谷，布谷。晚上猫头鹰叫声怕人，还有一种叫恨虎的鸟，学名是什么，不知道，叫起来叫老汉咳嗽，哨啃。

秋季鸟类更多了，麻雀，老牛头，庄禾地里一片一片，野鸡突然从林中飞起来，快上冻了，各种候鸟又要从我们这里经过回南方。

冬天的黑老哇，可能是乌鸡，飞过-片能把太阳遮住，落在场面能把几亩大场而变成黑色。

野兔成群，狐狸，獾子，穿山甲，沙梁上的刺猬，蛇，蛇利子，各种耗子，等等。

这正是:

“羊场沙梁，专属牧场。广袤富饶，地域宽广。西至哈赖沟沿，东邻淖尔畔村庄，南靠灵圣壕赖滩，北接神奇白土梁。地下水位，三尺有余，自流水井，常年流淌。赛不拉泉，水波荡漾。 沙中有水，花草盛长。甘草名药，珍贵锁阳，白龙厂柴，滋阴补阳，沙蒿翠绿，洋柴芬芳，细数品种，二百余样。野兔飞奔，雄鹰翱翔，蛇鼠打洞，刺猬趋光，鼹鼠遁地，蜂蝶繁忙。羊群草中隐现，牧人沙丘歌唱，繁荣盛况，令人神往。吾村羊场，滩上种粮，沙里放羊，农牧并举，奋发图强。”

摘自我写的《羊场赋》 那时候没有保护环境的说法，善待自然的意识，大人们没有， 学校的老师也没有宣传教育，我们这些行为和飞禽走兽渐渐稀少， 以至于绝迹，有极大的关系。人们过度索取，野蛮开发，使我们家乡的生态急剧恶化。多少年再也看不见成群的大雁，天鹅，白鹤，就连树林里的各种颜色的小雀雀也不见了，就连青蛙，蛤蟆， 苍蝇，蚊子，也极其稀少了。沙梁里有一种甘草，是一味应用最广泛的中药，由于掏出来能卖钱，仅仅一二十年的时间，沙梁里的野生甘草基本绝迹了。白土梁里神奇的白粉球，相传是于昭君北上和亲路过这里，丢下了一个粉卜子，后来就长成了白粉球，如今也被掏完了。沙梁上栽下了许多蒸腾量特别大的树种，使地下水急剧下降，甘甜的泉眼干涸了，很多野生的沙里土著草也枯死了，连最耐早的沙蒿所剩不多了，留下光秃秃的沙丘在狂风中呜咽。好在国家投入了大量物力人力，启动了退种还林，退牧还草，三北防护林等等一系列巨大工程，出台了很多保护环境的法规政策，科学地在沙漠里飞播种植，几十年，几代人不懈地努力， 终于沙漠的绿色在渐渐增加，各种飞禽也渐渐多了起来。开河时的鹅群，雁阵也成了一道风景。夏天回到村里，也零星地听到青蛙蛤蟆的歌唱，稻田也有了许多叫不上名称的水鸟。

夏天耍水，在水圪洞里，小渠里，大渠里。大一点了就到黄河里，先是狗刨，后来学大吊搏，类似现在说的自由泳，死门扇， 是现在的仰泳，还学习踩立水。黄河边上的打鱼划子，我们也可以当成玩具。虽然妈妈怕出危险，没少了挨打，可也误不住每年夏天轰轰烈烈地耍水。学校一放学，只上半天课，后响我们的任务是掏猪菜或捡柴火。小时候我经常和我的三爹做伴，在河头上耍。河边上的回水湾有好多暨网，那是大人们黑夜捞鱼的工具， 白天都得参加农业社的集体劳动，晚上蹲在河畔上，放下去，拉上来。鱼是逆水觅食，路过回水湾要休息一下，如果这时正好在网的上面，网升高鱼就被困在网里了。

我们价偷解开固定四网的绳子，把网放下去，拉上来，有时也能捞上几条鱼。我三爹有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刮鳞开腔。河畔上有很多看庄户看草地的茅菴，晚上才有人，白天小锅子扣在+ 坑的灶口旁边，我们用提前准备的香、盐炖鱼吃。逮不住鱼， 就摘一些豌豆角子，或者大豆角子吃。既有无限的乐趣，也能填空肚皮，一箭双雕。

我在我们这一辈人中，男娃娃里我是最大的，跟几个叔伯爹差不了几岁，他们总是领上我玩儿。在渠里逮鱼，上房上掏雀， 我总是做些辅助工作。这些爹爹们也特别护着我，有人欺负我， 他们就和人家打架骂架。所以我从小就不用和人骂架打架。

冬天冰上打擦擦，耍冰车，有时候比赛看谁滑得又远又好， 甚至把鞋脱下赤脚板子打擦擦。刚刚上冻，娃娃们迫不及待上了冰滩，冰渣渣地响，裂开了许多小缝子，冰在软颤软颤的时候就开始了，少不了掉在水里的情况。

或者满村子捉迷藏，房上地下，牛圈、草垛、饲养院、粮仓、 山药窖太多太多好藏的地方。丢土圪拉打仗，一方为中国，另一方为美国。中国必须胜利，美国的一方少不得挨打，且不许还手。

用钱买玩具是我们想也没想过，见也没见过谁家买，在医疗所捡上一个装药的纸盒子爱惜得不行，放在书包里当成铅笔盒。 有时候自己动手制作玩具，用和好的红泥捏一个人，捍一个猪狗牛马。团成泥蛋儿，放在火中烧硬，用它玩弹蛋儿，打烂的瓷瓮瓷盆再敲成大小差不多的块，叫碗油油。地上划上线呀格呀，砸的比赛，用手拃量远近，谁砸的离线距离近，谁赢走那些破瓷片。

地上掏上一溜小坑坑，抓上羊粪蛋，有规则地往里放，叫点卜卜，这个游戏很好，还学习了数的概念，加法，减法，甚至乘法。我的大姐二姐没念过书，数的知识，算术知识，大多来源于此。我们还和几个伙伴自己制作过“电话”，用两个火柴众，拆洗被子时废弃的棉线，一根一根接了好长，把线头用一根小棍别在火柴盒里，一端一个，拉了一段距离，对着火柴盒讲话，那一个贴在耳朵上，声音顺着线传过来。毛儿的玩具里有一个类似的有线电话，但很精致，毛儿也不大爱玩。毛儿有一对对讲机，比这种高级多了，毛儿经常用这个和我在两个房问里通话。

大一点了，我们就自己制作玩具。捡到一个用探测空中气象的气球仪器盒，把里面小电机拆下来，轴上绑上粘风车的纸风扇， 固定在迎风的地方拉两根细导线接上手电筒中的小灯泡，风车转动时，竟然能点亮小灯泡。直到电机不能转了，把里面漆包线拆出来缠在一块磁铁上，上面蒙上铁铅笔盒剪成的铁皮，制作成喇叭，一端接在广播线上，另一端接在地上。听起来虽然不太清楚， 但也能听广播，听唱歌。

有一年冬天，大四爷在饲养院喂牲口，我的锁大爹和二锁爹和我也一起住在饲养院的房子里，有一条胶车的内胎，每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往起吹，直至吹得头昏脑涨，吹起来当玩具。常常耍刚下的小毛驴，把小毛驴按倒，数长的几颗牙。因为电影里日本人骂人总是八格牙鲁，有人说是日本人骂人是毛驴，毛驴就长得八颗牙齿。

我们没上过幼儿园之类，大的带上小的玩。玩的东西是上苍赐给我们最原始最自然的东西，和生活生产有最直接的关系。劳动就是玩，玩也是劳动。

我在毛儿的幼儿园听幼教专家的讲座，说小孩的这种以大带小和大自然密切接触，在劳动中玩儿，玩儿的过程同时劳动，这种玩法是世界上最好的幼教方式，是世界上最好的幼儿园，有许许多多的益处，并且一一列举。我暗暗窃喜，我的天哪，我竟然上过世界上最好的幼儿园，受到过最好的幼教。

我离羊场五十年。无边趣事梦不断。 耍水捞鱼掏苦菜，上树打雀捡鸭蛋。 鱼钩横甩河中央，罾网矗立回水湾。 号子声声拉大船，纤绳悠悠挂桅杆。 青桩阵阵落水滩，红雁翮翩回江南。 沙梁茏火刺猬来，赤脚能把野兔断。 夜里驼队驮咸盐，五明叮咚走不完。

摘自我写的《羊场情》